五月仲夏,花开满枝,山林里树木扶苏,一片盎然生机。
洳是一步一步踏上山前石阶,天光耀晴,照得面前白色宽阶都覆了层淡淡的光,纤尘不染的阶梯上一片落叶一点草屑都不曾有。
一声虎啸响起,震彻山林,周围群鸟扑梭着翅磅成片飞起。
洳是抬头,看到山阶的尽头,一只威风凌凌的白虎正蹲踞在地,一双吊睛虎目炯炯的望向自己。
“小白。”她招了招手,白虎起身,一个跃身奔出,跑到她的身旁,绕在她的脚边欢快打了个几圈。
洳是蹲下身,抱了抱小白的脖子,一般老虎平均是二十岁的寿命,小白约莫有十六岁,已算上得老了。大概是太行山的钟灵毓秀,孕着天地灵气,小白瞧着还是成壮年的摸样,白发如雪缎,金褐眼瞳清光明亮。
想是许久没有见面,小白对洳是越发黏糊的紧,就跟只大猫咪一样,仰着大脑袋往她身上蹭,肉爪子还去撩她衣袖。
洳是再见小白也是满心欢喜,索性撩袍坐到台阶上与小白玩到一处,揉了揉它颌下柔软毛发,它都会很舒服的眯着眼睛,口中发出呼噜的声音。
嬉闹了半晌,小白突然嗷呜了一声,蹲坐下来,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大眼瞪向阶上,长须抖了抖。
洳是起身回望,看到夜珩站在长阶前,黑衣长袍,银发潋滟,经年岁月都未曾摧折过她的风华,美艳脸庞依稀还是当年。
“师父。”洳是上前,垂首揖手恭敬的唤了一声。一旁小白已经箭步蹿了上来,蹲在了夜珩身后。
夜珩默然半晌,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神色间却并未有半分喜色,反而眼底有几分凝重在。
见她不说话,洳是抬起头,朝夜珩露出笑来,又轻轻唤了声,“师父。”
夜珩压下心中叹息,眼中神光却几度变幻,眼前的少女她也是如珠似宝般的珍爱了十数年,当作自己女儿一样悉心教导,若有磨难苦砺,她愿意为她一一挡去,只愿她一世安康无虞。可是这世间,天道有循,命有定数,有些事她也无能为力。前面是桥是路,她都得自己走过,良久静默后,夜珩最终也只得道:“随我来吧。”
夜珩转身先行,白虎趋步跟在她身旁,洳是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后头。
太行山里夜罗王族的这处行宫,洳是早就走过无数遍,每栋宫殿、每处回廊复道她都记在心间,哪里夏天纳凉遮阳最好,哪里偷闲小憩最佳,她都清楚。
唯独师父练功的青玅殿,她不曾踏足过。
挂着青帷素帐的青玅殿十分幽静,四周玉版卷帘挂起,阳光漫撒照入殿内,殿阁高阔空旷,巨大错嵌的宫柱伫立四方朴拙无绘,四壁明晃晃的,唯有檐下垂着的宫灯有些许绢花提字,略有些鲜艳光彩。
“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夜珩吩咐了一句后,走向内殿静室。
洳是恭敬应了,待夜珩走后,她才抬起头,目光环伺殿上。
一张素蒲放置在大殿中央,是夜珩用来打坐凝心用的,除此以外青玅殿内别无陈饰,十分简单。洳是心想师父练功的地方与其它寻常的宫殿也没什么不同。
夜珩离去了半晌,回来后,手中捧着一柄乌梢的长剑,剑鞘通身无饰,剑柄上也没有缀玉珮穗,瞧着只是把普通宝剑。
洳是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的,此刻第一次见到它,眼眶莫名一热竟有泪意翻涌,心中竟有些悲怆。
“这把便是绮凤剑,如今物归原主。”夜珩目光直望向她,一句物归原主饱含深意。
洳是毕恭毕敬的接过绮凤剑,细瞧时这才发现剑柄上有磨损的痕迹,彷佛时光仍曾留驻,诉说着昔年太祖皇帝征战八方,统驭九州的辉煌功绩。
绮凤剑是太祖皇帝乃至凤朝之后每位帝皇的佩用之剑,是君王之剑。天下若有流乱而起,只要绮凤剑上得战场,战乱必平。不知是谶语还是命数,百多年来轮回如此,绮凤剑锋芒锐利,只伴君王身侧,其所授功勋彪炳,史册亦有详载。却在百年之前,被凤阳女帝封存,再不得现世。
洳是抽剑出鞘,有一声轻微的龙吟铿锵声,十分清脆悦耳。剑身靠近剑柄处有人刻了字,洳是将长剑正握,看到那“绮凤”两字被深凿在剑身上,大篆通透豪气,用笔提字之人风格十分典丽奇骏。
长剑再往外抽出几分时却断了。
“怎会这样?”洳是惊诧莫名。
“绮凤剑被深锁封印的时候就是断的。”夜珩回的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在意,“事由因果我也不知道,这百年来它一直被奉在静室里。”
洳是秀眉略蹙,仔细端看手中的绮凤剑,剑身色如青霜,光寒冷澈,可见所铸的材料十分特殊。
“我能将它修铸吗?”洳是问向夜珩。
夜珩负手身前,平静的望着洳是,点了点头,“有许多人想将它修复都未能得成,为师也不行,你或许可以试试。”
当年绮凤剑是凤阳女帝下旨锁在太行山上的,而在剑身上加诸封印使它再也难以修复的,是当年继承夜罗王族爵位的夜琰。
夜琰玄法妙绝精深,他施下的封印,自此之后再也没人能解开,而这柄君王之剑也就逐渐没落,不曾被人提及。
“那我就试试了。”洳是将剑还鞘,朝夜珩一揖到底,“多谢师父。”
“去吧。”夜珩摆了摆手,眼底有慈爱关怀。
说起熔炉铸剑,洳是并不陌生,也曾捶打炼铸过几把铁器,虽不算上等也是可以用的,她原想修铸剑身应该不会太难。
洳是用木簪将长发盘起,撸起袖子准备在铸剑房开工打铁,小白趴在门槛上,大脑袋搁在双爪上,似在半睡半醒的打瞌睡。
开炉点火,熔铸、敲打,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么几个动作,实在枯燥之极,洳是却半点不敢马虎,每个步骤都十分认真。
烧炼通红的剑身放入冷水里,瞬时冒出一股白烟伴着“兹兹……”声,烟火冷却,剑身从宝焰通红又逐渐转为青霜冷色。
洳是坐到旁边宽凳上,熔炉里滚出热浪,将室内温度催升,她反手拭了额上汗水,不得不无奈叹了口气。
已经反复锤炼了数次,这断剑却总不能契合相容。
她伸出手指轻抚剑身上的刻字,刚触及退却温度的冰冷铁器,竟让她瞧见指下触点有莹蓝光芒晕开,似水波微澜,一层层的泛开,此情此景,让她一时有些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