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舞乐霓裳,商音流转,晚上晋王设宴款待北齐使者,沭阳公主亦会宴辞别英郡王,宴过半旬,沭阳公主推说疲累,中途便离了席。
宫阙连廊上挂满了锦绣宫灯,月夜流光,照得台上玉阶清涟涟的一抹白色,元慕卿神色平静,穿过光影绰约的殿阁,红艳嫁裳似霞光流曳身后。
宫殿内室里,满树灯花烂漫,照得金碧辉煌的殿堂如在白昼。
元慕卿拆了满头珠钗,静坐在榻前,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外边夜宴已经歇了,梁上宫灯也次第渐灭。
“殿下,夜已深,就寝吧。”沈芊悄声上前,手中捧着一袭明缎丝帛的长衫。
元慕卿眉眼寂寂,眸光抬起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抹凌厉,让沈芊倏然一惊。
“沈芊,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她缓声的问,令沈芊坐立不安的目光又轻轻转过,落到角落那柱灯树上。
“是的,殿下”沈芊回的忐忑,低垂着的头不敢抬起。
沈芊是齐王亲自选中随公主陪嫁晋国的,原也是出身权贵世家,风华正茂的待嫁女儿。此次随嫁的女官共有五人,论身份美貌她也不是最出挑的,却不知为何独独她被沭阳公主选中留在身边。
“沈令公曾教过我四书,那时我还小,却一直记得。”宫灯柔和,照上她美而无暇的脸孔,覆了一层暖色,虽然时日不长,但这份授学之情,她却未忘。
沈芊垂下眼帘,感觉到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身上,那般审视,让她局促不安。
“你本不该来。”她一声叹息,五指轻抚过身上鸾凤绣纹,“以你的身份,往后择个好夫家,相夫教子,何尝不是幸事。”
沈芊一时着慌,不知是不是自己哪处做的不合公主心意,她立时跪地,“奴婢愚钝,没有侍候好公主,请公主责罚。”她语声亟亟切切,“但请公主不要将奴婢遣返回国。”
如今她已为媵妾之身,算是嫁出去的女儿,如若被遣返回都,莫说丢尽沈氏颜面,将来也再无好姻缘可说,既然已经随公主远嫁,就再没了回头之路。
“奴婢往后一定尽心侍奉殿下。”她昂然抬目,语声铿然,眼圈倒有些红了。
元慕卿看了她良久,恍惚的笑了笑,留或不留,去又或不去,岂是她能说的算了。满盘黑白子起落乾坤,她也不过是其中一子而已。
她一时心头寂凉,目光垂落榻前。
恰此时,殿外有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有人在殿外急声禀见。
元慕卿眉头一蹙,若有所思,随即淡声吩咐,“让她进来。”
沈芊悄然松了口气,转身迎出门外,来的是个女子,看衣服配饰应是随公主陪嫁而来的女史。
“怎的这时候还来惊扰殿下歇息?”沈芊低声呵斥,远处灯影廊下似乎还有人在四下奔走,沈芊心下疑云顿起。
女史脸色煞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发颤的,“反了,都反了,他们杀了好多人……”
沈芊听得如坠云雾,不知道她口中颠三倒四的在说些什么。
“是谁反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沈芊一惊回身,不知何时元慕卿已经踱步走了出来,如瀑长发纷披两肩,脸上脂粉已卸,红艳嫁裳衬得苍白脸色有着几分惨淡。
“是……是我们的卫军……”女史瞪大了眼,也几乎难以相信,“有随殿下鸾驾而来的卫军也有英郡王的部军,好多人……太乱了,分不清。”
“王叔?”元慕卿低声喃喃,眸光再抬起时眺看向远方,似隐隐瞧见了火光,她却并未惊慌失措,王叔若要反,也绝不至于选在今时今刻,且不说歧玉山尚属晋国辖域,况且晋王尚有大军屯驻山下,他此举岂非以卵击石,毫无道理。
“不必担忧,晋王自能处理好这事。”元慕卿淡淡吩咐,神色平静。
“不是!殿下……那些反军不像正常人……好似……好似……”女史一急之下,话更说不利索了,一张脸乍青乍白的愈发难看。
远处有人声呼喝随风传来,似远似近,又不像厮杀声,却更像什么呢……
梁下宫灯被风吹的摇曳,明灭光影里瞧不清元慕卿的神情,但沈芊却感觉到她呼吸略微急促了起来,火光猩烈直舔天幕,有几个人仗剑浴血朝她们这方疾奔而来。
当先那一人长剑在手,头上王冠也不知丢在何处,一头长发散覆身后,剑上鲜血一路淋漓滴下。
沈芊霎时冷汗遍体,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周围随嫁的女官和宫女仓皇奔逃,也有人围守在公主宫前的阶下。
元夙跨步上前,一张英俊的脸上有血戮过后的杀气,一双眼中布满血丝。
“行宫有变,请王后速速起驾回避。”他语声急促,身后几名护卫亦是浑身浴血,目光警戒的游曳四处。
“王叔怎没走?”她问,未有显出惊惶,倒有些笑意。
元夙看向她,目光一紧,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只是片刻间又回复严肃面貌,“殿下尚未脱险,我亦不能离开。”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夜幕下重重宫阙里升起的冲天烈焰,咬了咬牙,“哗变来的蹊跷,暂时无法寻得因由,还请王后退避至后山枫涧道,那里有晋王屯兵,晋王也应该往那处去了。”
“好。”她不再犹豫,高山上的初夏夜风仍有凉意,她披上沈芊为她取来的狐裘,步下台阶,心中十分惊奇元夙口中的哗变为何,只是这疑惑还未在心中盘桓多久,便让她见到了女史手中的反军。
一道尖利的呼哨声不知从哪处响起,随着哨声低落,从宫梁一片阴暗的角落里忽然涌出许多着甲却脱盔的士兵,刀剑砍在他们身上溅的血肉横飞,他们却仿佛无知无觉,捉到一丝空隙就扑倒面前的人,周围的反军顿时围拥过来,撕咬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