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是知道的,但似乎并不在意,她扬了扬秀眉,笑如熏风,“终有一日我们会相逢在黄泉路上,我无妨先走一步。”
寒冬将去,春回大地,但天气依旧很冷。
长公主拥着狐裘轻袍走出琼宫,明珠华翠,额点花钿,颊贴黄花,熠熠容光真是与丽日同辉。殿前有肩舆候着,长公主却道不必,萧樾正负手远眺,闻言后转身疾步迎上,伸手扶了长公主。
“玉阶漫长,长公主身体未愈,不宜劳累。”他扶着她,慢行过飞架的复廊,两旁垂纱如烟似雾的飘在风里。
长公主微微而笑,眸光柔软垂落,“终日里卧睡榻上,难得可以松动松动。”她侧眸望向他,容光璀璨,笑飞两靥,“待会还有更长的路要坐呢。”
他温柔笑对,与她并行在玉砌的琼廊里,两旁倚着玉山所建的金殿楼阁错落有致,山腰上飞瀑如注,激荡起氤氲的水雾,走在琼廊里如行云端,两人华簪美衣,广袖当风,不似王子帝姬,倒像是一对神仙人物。
“长公主曾以一人之力击杀夷桑流寇数人,我虽未有目睹,但想来长公主功夫不差。”他伴着她徐徐慢行,声音温柔低沉,“红袂能将殿下一剑刺伤,实在大出我的意料。”
长公主一笑,神容妩媚,忽有一些娇矜,“这事因原由只怕说了会引殿下笑话。”长公主明眸含笑,有些羞涩,“来晋国前,我与皇上起了些争执,我只怕皇上还在生我的气。没料到琼台遇刺,我正好借机与皇上冰释,不想竟被殿下看出了端倪。”
萧樾眉心紧攒,目露狐疑,“皇上待长公主眷宠无匹,怎会与殿下起争执?”端看长公主出行的仪仗排场便可见一斑,只怕皇上是将长公主捧在掌心如东照明珠一般的珍爱着。
长公主叹了口气,目光里透出一丝幽怨:“皇上有意赐我下降南秦,我不愿,便就起了争执,直到来晋国前都没能缓和。”
萧樾心下微沉,决然没有想到皇上对南秦会如此青眼有加,只是南秦新登基的国主那性子也不知是如何的,北齐国主虽不怎么上朝,但每逢朔望还是会临朝听政,可南秦的国主却从未上朝过一天,从南秦递来的消息,那些说辞也是语焉未详,竟让他一时也不能看透。
皇上若意在连横,为何独选南秦?而南秦的心思,又是怎样的。
萧樾一时陷入深思,长公主眸转过处,望向廊外落泉如瀑涌下,眼底掠过一丝尖而锐的凌光。
走下长阶,玉山底下万余铁骑银甲雪亮,皆是颈系黄巾,正静静候立等候长公主而至,为首将领身材高颀,面容俊美,长发高束,帽盔面甲挂在马鞍上,身姿端坐如凝,正是北骑上将北雪。
在骑兵前列,翠羽宝扇的簇拥下停着一辆朱帷金轮画日车。
萧樾扶着长公主走到鸾车前,两人执手相顾言笑晏晏,彷佛交谈的十分愉悦。
“皇都路遥,殿下一路珍重。”萧樾含笑与她辞行,亲手扶着长公主登车,长公主却一手按住他的手腕,语笑嫣然,“临行之前,还有一事想请晋王殿下成全。”
萧樾目光深深望着她,语声温恬从容,“殿下有何吩咐?”
她抓着他的手腕,莞尔一笑,“我要见一下红袂。”
他的目光凝定在她绝美无暇的脸上,眼中一闪而逝的凝重落在她的眼里,清楚明了,她笑的愈发温婉。
良久后,他才若无其事的嘱人将红袂带上来。
仍旧是琼台夜宴那晚的红衣长裙,薄纱细綄遮不住底下一双修长玉腿,衣襟上暗褐色斑斑点点,狼藉而触目,她一头黑发纷披两肩,衬得她容颜苍白憔悴,目色神光却还是那么明亮,她看着长公主,又看了眼萧樾,嘴角冷冷一扬,挑出了一抹讥讽的笑。
“这些日子,想必殿下该问的都问过了罢。”长公主看了眼红袂,见她发肤安然,心中如释重负般稳了稳,她秀颈微仰,侧眸笑对向他,“不知可否让我带人回都,这个刺客的来历目的还得直禀皇上。”
长公主遇刺,皇上过问庭训刺客,于情于理都再恰当不过。此刻夹道旁群臣候列,万余铁骑在前,而他真的能在众目睽睽下拂了长公主的要求,逆了她的心意吗?
此时此间,或许是彼此最后安宁的一刻,将来如何,他已能够料到,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与她之间终归逃不开一战,届时成王败寇,她若依旧笑如春风,那便是他的大劫大难。若再也见不到她的笑颜……倒不如此刻多留片刻美好,待成回忆。
“长公主,一路珍重。”他缓缓点头以示准允,望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灼灼如火在烧般。
“珍重。”长公主回以一笑,扶着他的手腕登上鸾车。在她松开手的瞬间,他突然反手一握,五指紧紧握住她柔荑,猝然发狠用力,也只是眨眼一瞬,他便松开了手,慢退至夹道旁,缓缓揖身致礼,落落飒飒的晋国君王恭送长公主鸾驾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