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袂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分辨不出时辰,也不知外面是何光景,仅能靠着每日三餐间隔来判断日子,大约也该二十多天了,除了开头几日不断有人来记录讯问供词外,之后是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过,彷佛他们已经将她这个刺客遗忘在此。
不曾刑枷加身她觉得已是万幸,未想到每日用餐茶饮都十分不错,不似想象中应有的残羹冷炙,这让她疑惑晋国对待囚犯难道都是如此宽厚。
铁索抽动唆唆作响,红袂倚在墙角曲腿坐着,抬眼看向门口,幽光烛火下,踏入牢房的那个人让她眼皮子跳了几跳。
箫澄跨入牢中,抬手略拂,身后的牢头忙端着食盒上前,在红袂面前放了满满当当的吃食,鸡腿酱鸭红烧肘子,还有一壶温烫过的热酒,这一餐比起以往哪顿都要丰盛。
“断头饭么?”红袂冷眼瞧着,嘴角挑出讥讽的一笑。
“怕吗?”他负手而立,低眉静望着她,目光淡淡,声也淡淡。
除了长公主,从未有人问过她怕不怕,从一生下来就带着寒鸠,不能死也不得解脱,她似幽魂精魅一般游荡在这世上,见惯世态炎凉,妄念瞋恚两舌诸恶常见,她早不知什么是害怕。
“怕又怎样?不怕又怎样?总要经过这一遭。”她端起面前斟满的酒杯,温过的花雕酒散着暖暖的香气。她抬手举杯,莹莹玉腕上粗沉铅灰的镣铐滑动出声响。
“你的录词我已经看过。”他看着她,目中神光闪动,不知意味,“你不记得见过我?”
红袂抿了抿唇,放下酒杯,波澜不惊的目光望向他,不答反问:“我该见过你吗?”
她的供词里说了是谁上门重金礼聘,是谁再三登门求请,那字里行间完全没有提到他,第一次相见时,明明有他在场,她却只字未提。
“你真不记得?”他略挑了眉,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光芒。
“呵。”红袂冷笑,手中酒杯轻放在地,“我见过那么多人,难道还需各个都记得吗?”
“可我还记得,见姑娘的那夜,你所弹唱的巫山曲。”仰靠在暗影铁壁上的红袂,听他所言,神色微微一变。
她是名动天朝的舞者,也是操琴的大家,比她舞蹈出名更早的是她的琴曲,只是鲜少有人能听得她的琴音,那珊珊音色,渺渺曲声,流传在那些听闻过的人的口中,是神曲,是仙音。
那日她难得舞前先抚琴高歌,明亮清婉的音色痴醉了多少人,而她指下弹奏的正是一曲巫山。
巫山曲自南而来,传闻说是昔年南秦先王为凤阳女帝所谱,南秦的琴师曾在御前弹奏此曲,凤阳女帝闻听后却在宫中禁绝此音,南秦琴师讪讪而归,自此后,这曲巫山便只流传在南秦的深宫里,外间不曾再有人听过。
“什么巫山曲,我不知道。”她说的漫不经心,双手垂落膝上,青葱十指上红色丹蔻华美而秾艳。
“母后在世时最喜爱听琴歌,宫里的乐官都擅奏南风,其中有一个人就来自南秦宫廷,虽然年逾古稀,但仍能稳操巫山曲,他曾是南秦宫中琴技第一人。”箫澄眉目半垂,一字一句说的轻缓。
红袂眼也不抬,对他言辞只当未闻。
“南秦王室世家有蓄养暗卫之风,里面多有能人异士,本领不同寻常。”箫澄往前走了两步。
他身材高大,站在她的面前将背后唯有的一点光芒都遮挡了去,铺天盖地的黑暗沉仄向她逼来,红袂低头不语,气息幽沉,搁在膝上的十指不自觉的虚握成拳。
“你是南秦人?”他忽然撩袍单膝跪蹲,目光与她平视,那声音轻微的像是叹息。
红袂眉眼抬起,望着他俊朗的容颜,嘴角徐徐扬起,露出的一个微笑光艳夺人,“四公子还猜到些什么,不妨再说来听听。”
“你刺杀长公主的目的,只怕不仅是为了挑起两国争端如此简单吧。”箫澄看着她,目光莫名深沉,想起当时惊魂夺魄的一剑,若再偏差个毫厘半分,此刻晋国与皇域开战势必不可免,而她背后的主使者岂非坐收渔翁之利。
“呵呵……”红袂突然曼声轻笑,眸光如水潋滟生辉,这黑暗囚室依旧压不去她一身艳骨,天生妩媚,“既已有所猜测,四公子不妨再想的精彩纷呈些。”她眸光微睐,斜眼眺看向他,“比如,其实那夜我剑下所指的人本该是晋王,七步之遥在我出剑的范围内,谁料想长公主会突然挡身在晋王面前。”她边说边笑,唇边微扬的弧度有彻骨的冷意,“晋王若死,你们萧氏王族中还有谁有能力临危受命执掌江山于此际风雨飘摇中?届时晋国恐被诸国蚕食侵吞的涓滴不剩,这岂不比借刀杀人更干净利落些吗。”
箫澄霍然站起,眼中怒火翻涌,明知她是存心在激怒他,心中还是不可遏制的生恨,“秦刑以酷厉闻名,你可知寸磔?”
寸磔又称凌迟,以短刀脔割人肌肉,可时历三日而人不致死,饱受折磨,为秦刑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