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这招棋还是我错估了。”昏黄的灯光下,长公主银甲在身,坐在桌旁,案面上放着一本折书,腰封上的一抹丹砂红恁的有几分艳煞。
“能暂且两安,也算得上是个益助了。”北雪立在窗下,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他们都明白,皇上与长公主的心思在于天下,而非一朝一夕的安容。
南北若同起战起,帝都被周围诸国分食蚕侵,便是最坏的下场。如今虽然未能同南秦为盟,至少南秦态度很明确的表示了不会与皇域起干戈,暂不说这一纸书诺是不是足信,但暂且来看南方还是稳妥的。那么他们的大半心力便可放在北齐和晋国。
洳是沉默,目光流连在那份红皮书折上,半晌后才道:“我从迋城与盍城调来的二万精骑暂时不用撤回,全都留在鄂城,由你督看,我明日一早便回皇都。”沉吟了半晌后,又道:“二公子和吴大人,你着人护送回梧州吧。”
“末将明白。”北雪沉声而应,顿了顿后,音色复又回了几分柔软,“若臣没记错,再过数日便是长公主芳辰。”
洳是微微一笑,刚刚还凝拢着的眉目也逐渐舒缓开来,“往年里也不甚在意这些,只在那日与父皇和皇兄饮一盏温好的花雕酒,再吃点用水汆好的羊肉,就着蒜泥香醋,滋味最好不过。”轻烛软灯下,女子语声温恬从容,“再加一碗寿面,和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同。”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只是今年注定是要不一样的了。
寒夜漫漫,启明星在天空消长,东华门前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迎来上朝的文武大臣。
洳是紧赶慢赶,披星戴月的从鄂城一路赶回皇都,跑瘫了三匹千里驹,这才堪堪于当日赶回宫中。
凰鸣殿内侍奉的宫娥、女官,一应侍立在阶前,手中捧着各色器具,还有金丝香笼点着熏香,镂口里飘出丝丝白烟香雾。尚未撤下的宫灯明晃晃的挂着,加上太常寺的礼官,粗粗不下五十多人。
洳是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的殿寝,身后内侍跟的急促步子都乱了,待看到殿前乌泱泱一群人时她显然是愣了下。
众人见长公主驾至,忙伏地叩首。
“还有几个时辰?”洳是摆手赦礼,越过太常寺的礼官时,问了句。
“尚还有两个时辰。”太常寺奉礼毕恭毕敬的回道。
“很好,那就开始准备吧。”洳是跨入正殿,身后典衣、典仪女官鱼贯随侍而入。
内殿侧室里,灯烛昏暗,光影氤氲,隔开了外间的亮堂,深帷纱幔重重掩映,再隔着数道屏风,架设有紫檀错金的浴桶,里面兰汤正暖,汤上飘着豆蔻,香氛弥漫。
洳是靠坐在浴桶一侧,闭目歇神,双手闲搭在桶沿,眉梢眼角上都被水汽给打湿。
“殿下。”有宫娥低声轻唤。
“恩?”她仅回了一个音调,彷佛是累极了,多一句话都不想说,沿着耳鬓轮廓有水珠滑落,滴上纤美秀致的锁骨。
宫娥垂首,奉着一盏金瓷小盅上前几步,道:“皇上说,殿下这一路风驰电掣的回宫定然未曾好好用膳,特命奴婢们备下参汤。”
“唔。”洳是朦胧里睁眼,伸手拿过小盅,修长的指尖上有水珠沿着手腕一路滚下。
参汤一直在小炉上温着,略有些烫口,也不知道这盏汤熬了是有多久,老参的苦香浸透出来,盈满了齿颊。一碗热乎乎的参汤下去,又泡了个热澡,洳是觉得自己的精神气又都回来了。
沐浴完毕,典衣女史捧来金织鸾绣的褕翟,六名宫娥为长公主配饰着衣,典礼女史奉着冠笄、冠朵和九翚六凤冠端端垂首侍立在梳妆鸾镜旁。
“本朝公主及笄不是加封三凤冠么?怎么这是六凤冠?”洳是站在女史身前,伸手抚上九翚冠,整个冠饰制作十分精美奢华,上面累累的珠玉宝石,璀璨耀目,这冠饰实在太贵重了,贵到都快逾制了。
“皇上特赐长主九翚六凤冠,自是对殿下格外殊宠,也算是常情。”女史敛息低声轻语,只是本朝立国三百多年来,也不曾有公主配饰过六凤冠。
“本宫觉着还是有些不太妥当……”洳是收回手,面色犹豫。
“朕觉得很妥当。”朗朗声音从外传来,伴着此起彼伏的见驾声,皇上穿着山河满绣的龙袍,沐一身晨辉露霜施然而至,显然是刚下了朝就来到了凰鸣殿,都未来得及更衣。
众人伏地见驾叩拜,皇上双手扶起长公主,目光温柔凝望着她,淡笑道:“历来笄礼都该由父母亲主持,只是……”皇上抿了唇,牵起长公主来到鸾镜前,扶她坐下,“委屈了你。”
“由长兄代父持礼,臣妹一点不觉委屈。”洳是低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鸾镜里的女子,峨眉匀扫似远山,乌发散覆在身后如青缎。
皇上探手取出宫娥奉于黄绸漆盘上的一把玉梳子,掬起长公主的一缕长发在掌心,用玉梳从头至尾慢慢捋下,“髻发点砂原本也应该是母亲为及笄的女儿所操持。”皇上很认真的一下又一下的为她梳发,旁边女史颂祝吉词。
洳是从鸾镜里看着皇上,皇上低着头,冠上十二道旒冕光彩琉璃,晃晃曳曳的遮挡住他眼中神色。
皇上不会髻发,只行了梳礼,青丝从指间滑过的时候,皇上说:“愿吾妹永世安宁幸福。”
少顷,妆成。鸾镜里的女子,云鬓雾髻,冠饰雍容,端端正正一个王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