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耀晴,满山的青木浓林,奇花异草。连空气中都是花香芬芳,沁人肺腑。
“师父,我回来啦。”轻快嘹亮的女声,自山阶门前遥遥传来。
随即,伴着一声虎啸响起,惊飞了周遭无数雀鸟。
“小白,好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呢?”凤洳是三两步的跨到山门前,青石台阶的尽头,一头毛色白似霜雪的老虎正踞蹲卧地,见她跑了过来,后爪一下蹬起,前爪搭在面前女子双肩,数百斤的分量都压到了来人身上。
“哎呦,你这小家伙,又吃了多少肉啊,好重,要被你压死了。”凤洳是双手搭住它的爪子,白虎还拿脑袋蹭她,柔软的绒毛刮在脸上撩起酥酥的痒,逗得她开怀直笑。
“凤丫头,你回来了。”从山门里传出温柔笑声,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缓步踱出,时光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那绝色容颜依稀未变,一头长发却如银光匹练。
“师父!”她放开白虎,走上去给了夜珩一个大大的拥抱,“好想你!”看她如小女儿一般撒娇,夜珩心中软的好似塌了一块。她一生未嫁,只致力于天演术数,唯有的三个弟子她都视如己出,而面前的女子,更是被她如明珠照雪般宝贝,一生所学更是倾囊相授。
若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更像母女。
“你这丫头,没在外面闯祸吧。”夜珩一指头点上她额角,笑谑道。
“师父!说的我好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她嘟嘴咕哝了声,双手却拽着夜珩不放。她母后早逝,父皇自此之后身子更是大不如前,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一个人,更加冷淡的像寒冰似得。而皇兄自然是待她极好的,可是作为帝国储君,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晨昏到日落,得侯准时候才能见到他。记忆里,反而师父的温柔相待最为深刻,就像母亲一样,将她照顾周全。
“在师父眼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夜珩笑着牵住她往山门里走去。
“师父,你看我找来了这个。”凤洳是献宝似从袖子里掏出个红匣子,递到夜珩面前。
待夜珩看到匣子里躺着的白绪紫蕊时,目露微疑,“你寻来的?可有受伤?”话落,便仔细将她端凝,看着似乎并无中蛊迹象。
她挠了挠头,有些许羞赧的说,“别人送的半株。”
夜珩倒是奇了,“白绪紫蕊长于苗疆,苗寨里的凶险我是知道的,此人能以半株相赠,对你倒是不一般。”她徐徐微笑,将匣子合了,语声悠然道:“想必是个男子吧。”
“咦?师父怎知。”凤洳是大奇,说起来她与夜隐幽的相识相遇她从未跟师父提及过,只当是个秘密留驻心底。
“说不准人家看上你了?我们小凤凰遇到良人了。”夜珩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她震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良人吗……莫说其他,单就他们各自的身份,注定是一条难以逾越的深壑,将来各为其主,各展抱负,或会战于沙场,又或会斗于朝堂,届时,一切情义也终成陌路。如何能生情,又怎敢生情。
“怎么会呢,师父又笑话我。”她曼声笑说,眸光却有些飘忽,“师父看看,白绪紫蕊能做药引祛大师兄的毒疾吗?”
“我去调个方子,大约四五天可成,期间你便留在山里吧。”夜珩挽着凤洳是,周围高墙宫阙掩映在森森林木中,这处夜罗王族的别宫,虽幽雅至极,却也清寡至极。空落落的大殿阙楼只有几个侍女打扫,斑驳砖石记述了无数时光变迁。
回到自己的寝殿,一切依旧如昔,连矮桌上点着的一盏素香都在散着袅袅烟雾,彷佛此间主人才离去片刻,不久便会回来。
她趴在矮桌上,阳光从窗台照落,暖暖的,不知不觉的便落入了梦中。
梦中有旖旎景致,有江山如画,有轻舟渡水,有他和她。
在师门里的日子无疑是最快活无忧无虑的,夜珩专注调配药剂没空管她,她便乐的每天逗小白玩,若是天气大好的时候,她就带着小白来到林中,选一处舒适的地方,它趴着睡觉,她就卧靠在它身上闭目休憩,从正午时光一觉睡到日落黄昏。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她也没去数到底过了几天,有时候她会觉得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有时候又觉时光如此漫长,没有尽头。
她习惯早醒,起来后便会看书,那天天气阴沉,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她正伏案写字,突然听到有敲门声,她心想许是送早饭的姑姑,便就前去开门,可门口哪见有人,低头时倒看见小白正伸着爪子抠门。
“怎么了?”她矮身,摸了摸小白额头,白虎一爪子扯了扯她衣袖,又指了指外面,旋即转身朝远处跑开,走过几步还回过身看看她。
她自然知道它的意思,取了一柄纸伞就跟了上去。
“三年了,大师姐去世已经三年了。”身前五步开外,有一座青碑,无字无题,孤零零的伫立在青山沃土间。
风裹着细雨,将她衣袖袍角都打湿,而蹲在她身旁的小白,一身雪亮皮毛也被雨水浸透。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过归家了半年,再回来时就一个死,一个伤。
她问师父,“师姐怎会去世,师兄的毒疾又是谁所为?”
那时师父站在青碑前,手中鞠起一柸土,洒在碑上,她说,“天道轮回,冥冥之中因果早有注定。”饶是她费尽心机,依旧化解不去诸般前尘孽缘,命运定数真由不得人来改。
年少的她不懂,只知道师父不愿说。她便去问师兄,可师兄只是笑,那笑声像是丝线勒入她的心头,牵出丝丝缕缕的痛,他笑的滚下泪来,彷佛不可遏制。
她不敢问了,或许真相是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之间,一个已成红颜枯骨,而另一个或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世间美好。
凤洳是在碑前站了许久后才离开,待她走后,才有一道纤瘦高挑的身影,慢慢走近。
夜珩手中撑着一把白绢纸伞,另一只手提着个篮子。她拿出一碟云糕放在青碑前,雨渐渐大了,不一会儿就将那用红纸包着的云糕打湿。
“沐儿,这是你生前最爱吃的云糕,师父给你带来了。”她走到碑前,纸伞斜撑,将青碑上的风雨为她一一挡去,“师父养育了你十八年,无论如何开化点悟,你终究抛不开国仇家恨。”她笑了,一手轻抚那块粗粝的碑,声音涩哑,“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救你,让你随你父母一起而去,或如今已投胎到寻常人家,过着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