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娴捂住耳朵,跪缩在地上,眼看着地上的尘土,呼吸间是浓烈的血肉焦糊的气息。
她自杀前的计谋,在这血腥残杀的冲击下,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伴随神经撕扯的剧痛,越来越清晰……就连那些细枝末节,也变成了电影画面的超清版。
花错的假死毒药她几番思量,怕有疏漏,未敢用。
花错的确熟知冷婉妍,模仿的笔迹,无丝毫破绽,成功邀请了辛姒前来赴约…撄…
她在大殿上时隔均匀地去如厕,两人密谋周密,无人察觉丝毫阴谋的痕迹。
她的计谋,本想将冷氏与辛家连根拔起的,竟是低估了自己的分量。
她亲眼目睹古云姬以对三位女子的赐婚,巧妙霸占夜离觞心血,巧妙霸占大周……
她亲眼目睹冷氏两姐妹的恶斗与残暴偿。
她当初那么理智,不带半分怜悯,因饱读史书,因对夜离觞强烈的爱恋,而淡看龙椅下的血腥,这事儿真到了眼前,心却毒不起,硬不起。
有两只蚂蚁在她眼前干燥地土里挣扎,似凭着气味儿想要寻到彼此,却似翻越一座大山,深一脚浅一脚,或许是因为浓重的焦糊之气,终是有一只陷入了土里,再也没出来。
所幸,大Boss是让她活了过来,否则,她不知,自己的死,不过这么点分量——只够格除掉冷婉妍一家和辛家三人。
心里亦是恐惧,亦是自嘲,痛苦地辨不清自己是恶是善。
她手脚冰凉剧烈地颤抖不止,那惨叫与烈焰的呼呼声,还是直往脑子里钻。
花错见她袍服都沾了土,从旁那手肘撞了下她的肩,冷斥,“怂!”
“你混账!”她的确怂,她也是胆小鬼,那是她的事!
她忍不住侧首看向监斩台,那黑色翘首桌案前的男子,是歪在眼帘中的。
他坐在高背椅上,姿态竟是闲适慵懒的,似酒过三巡地酒神,瞧着法场上那一幕,波澜无惊地如静赏一场落雨一场花开,棕眸殊璃幽冷,甚至还颇有心情地,端起茶盅轻尝慢品。
法场上,挣扎嘶叫声仿佛来自地狱,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声音就沉入了黑渊里,再也寻不到了。
她抬起头来,就见那柱子周围,都成了一堆一堆的灰白的灰烬。
有士兵上去进行清扫,一簇一簇聚成了一大堆,装车运走,再分不清谁是谁的……
*
归娴和花错,仓急忙慌,抄了近路,走了侧门回家。
两人偏巧经过清水阁,工匠们推着一车一车水绿色的宝石往清水阁的院子里运,见白影呼啸而过,都忍不住驻足看……
归娴怕身上染了味儿,就忙沐浴梳洗,所幸头发晾干,夜离觞也没回来。
晚膳,她吃不下,反而吐了三次,最后实在不愿再勉强自己,干脆便去床榻上躺着,小口小口地啃苹果,酸青的果子,亦似巫婆给的毒药,难以下咽,脑子里总有那法场上的影子在晃,一会儿又是画阁里那人……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甄嬷嬷在外面廊下大声地道,“殿下回来了?”
她忙拿着苹果,状似欢快地起身,快步迎上去,如寻常相见,端详一眼他金甲紫袍的身躯,亲昵扑进他怀里,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悦地嘟嘴嗔怒,“有酒气,和谁喝酒了?给我从实招来。”
夜离觞勾住她一缕头发,轻嗅,以她的口吻揶揄道,“有香气,今儿都做什么了?给本王从实招来!”
“我出去玩了,然后跑了一身汗,就回来洗澡了。”
“去哪儿玩了?”
“没胃口用膳,逛街,买冰糖葫芦,结果没买到,就回来了。”她挑衅斜睨着他,“你哩?”
“与三哥,六哥,七哥喝了几杯。”
“都谁陪着呢?”她拉着他的袍袖,还有怪怪的香气,然后,又狗狗似地,闻嗅他胸膛,脖子,满眼狐疑,“一定有两位六嫂吧?她们的脂粉香最浓,是不是楚紫柔也在?”
他瞧着她机敏狐疑的样子,哭笑不得,忙低头嗅了嗅身上……这丫头鼻子真是贼灵,他怎么闻嗅不出那些怪异的香气?吸血鬼的鼻子,应该比人类更敏锐才对。
“我本来差人回来叫你,正好你不在。害得我被他们罚酒。”
“所以,你这几天压根儿没和清水阁的工匠在一起呐?”
“嗯。一直忙父皇给的那可有可无的差事呢,晚膳才得了点空闲被六哥他们叫去喝酒!”
差事就是监斩官?他一天得杀多少人呐?整个血族的骂名怕都要被他担下了。
归娴心头阵阵钝痛,抓住他的手,一时间就红了眼眶,话语都哽在喉咙里。
都是因为娶她,都是为了满足岳母苛刻的要求,他才如此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