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师傅见了她的脸色,无好无不好的,也猜到几分,叹气道,“头回别了你母亲,就知道都有这么一遭。也好,如今也不算是情根深种。我看你也是个谨小慎微的,没有十分把握,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就跌了心去。”
徐明薇教她这样一说,心里倒涌出些委屈来,红着眼眶要哭不哭的,看得房师傅心疼,面上露出几分慈爱,拿她是个孩子一般抱在怀里哄了,温声道,“有些时候,为师的看着你,心想倒不如让你走了我的路子,或许才是件好事。”
碧桃听了忍不住心里嘀咕,房师傅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年少家逢巨变,一时勉强谋生,姻缘上也是遇人不淑,先遭退婚,后遭失寡,如今也只能孤身依靠着徐家傅家过活。但看她家奶奶,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嫁得又是个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且有折桂之才,两个如何比得?但这会儿主子们正在说话,她也不好问,只能忍着在边上听着看着罢了。
徐明薇带了泣音,哽咽道,“学生怎忍心坏了先生的清净,教您去尝这样的苦楚?若是能,学生倒也宁愿生来就是个姑子,不要落在这红尘中罢了。”
房师傅听她说着冒傻气的话,一时忍不住笑了,拍了她的背笑道,“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自己却还是个孩子哩。心里有什么难受的,在我这里你也不用忍了,放声哭了便是。”
徐明薇教她说得脸红,原本就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情,说得多了倒显得自己矫情起来。渐渐收了眼泪,只是贪恋房师傅身上的慈母味道,赖在她怀里一时不肯起了。
房师傅这会儿倒忆起从前来,淡声道,“原本我也同你一般,想
着不嫁人才是真正清净。头一次遭退婚的时候,家里长辈视之为大辱,硬要争个道理,我心里也恼那家绝情无义,一纸诉状将他家告上了衙门。痛快是痛快了,但看他家又有什么伤着的,仍旧好好地娶妻生子,倒显得我面目可憎起来。后头我爹的学生再寻来,我便想,如此也好,也算是能给祖宗一个交代,不叫我爹坐从棺中起,入土都不得安宁。对他,我也没甚欢喜不欢喜,只是当时唯一肯朝我伸了手的人罢了。可你知那杜明静为什么独独挑中了我?”
徐明薇摇头不知,只静静听着。房师傅淡笑一声,“他有个相好的同窗,是个清贫人家,自知容不得世,到了年岁也只好寻个着急肯嫁的。”
徐明薇这才惊了,这不就是同妻骗婚吗!
房师傅看她脸色,摇头解释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提亲之前他并不曾隐瞒了他和那人的关系,两两一起来见过我,也问过我的意思。若是愿意的,婚后我过我自己的日子,等他考上个一官半职外放了,那人就做了他的师爷跟去。孩子就在驻地上找个孤苦人家的,也当做自己的收养了。其实我那婆母心里也猜到些官司,只不过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着日子好过,自欺欺人罢了。”
复又叹气道,“谁能想到天不从人愿,他那个相好的冬日里病了,他顶风骑马去看他,半路上竟摔死了……如今年纪大了,我也时时在想,如果当时他还在,那样的日子也算是好的,能有个孩子当做念想,看着他成人,看着他嫁娶……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徐明薇听了心塞,怔愣道,“先生,您还有我呢。等孩子生了,还
要您替他开蒙,好好教导了。”
房师傅低头笑道,“你来找我诉苦,倒听我先说了起来。这话头咱们往后就不再提,这一页权当翻过了。碧桃,你去喊你的小陶姐姐,把我的两架古筝都给抬出来。”
徐明薇问道,“先生想弹哪首?”
房师傅反过来问她,“你肚里总有些新货的,不如让你选了。”
徐明薇细细思索了一番,笑道,“今日这景,倒合了一首曲子,叫《春去春又来》。”
房师傅听着名字便又几分欢喜,点头道,“便是这首吧,不曾听说过,还是你先来一遍。”
一时丫头们把古筝都放好了。徐明薇戴上指甲,勾了几个零碎单音,轻柔婉转之音便自她指下逸出,缓时缠绵,疾时又见春来狂喜。一曲终了,房师傅还沉浸在乐曲中,片刻才点评道,“喜音当不见悲,你弹来却总有一丝不甘,不愿,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