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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迷魂之门(2 / 2)

黑子闻言冲着小童直瞪眼,可在五音门外又不敢出言抱怨,只好忍到我们出了院子、作别了祁勇才发作起来:“昨晚叫咱们在林子外一夜好冻,刚刚叫人来见,这会儿又说自己睡了。你是乾主,她是总管,平平坐的身份,她干吗这样欺负人?!”

“夫人素日操劳,累了困了,你还不许她睡一觉?”我一面挂着笑避开迎面走来的小婢,一面偷偷使劲将黑子拉进了路旁的一处修竹林,“我的好哥哥,你说话给我千万留点儿神!五音现在是天枢的主人,她叫咱们等一日、等两日都还是好的,若不是对赵家还有几分敬畏,她这会儿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要了我们的脑袋。”

“掉脑袋的事小爷从来就没怕过,怕只怕现在你见不到夫人,看不了军报,误了主上交代的事啊!”

“五音心里若还想着赵家,那她无论怎样为难我都是无妨的。怕只怕她这会儿正盼着赵家能在卫国的事上栽个大跟头,好叫无恤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天枢。”

“要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啊?五音夫人早就知道你是主上的人,这回来也是要帮赵家成事的。她要是有心吃独食,那你不就成了黄粱饭里的石子,万万留不得了吗?”

“你现在才想明白?当初也不知道是谁,酸溜溜地羡慕我被好事砸了头。”我见黑子神情紧张反而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是没你聪明,你既然早想明白了,怎么还巴巴地进来送死?!”

“谁说我是来送死的?这游戏才刚刚开始,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指不定呢!你呀,就老老实实把我交代你的事办好,我不仅要保全自己,保全你,回头还得把你的秋姑娘从齐国接回来呢!”

我嬉皮笑脸地对着黑子,黑子憋了半天只得没好气地吐了一句:“你先操心要紧的事吧,我的事你就不用理了。”

我拍了拍黑子的手臂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林外的小路上传来杯盘落地的声音。

我朝黑子使了个眼色,黑子立马拂开竹枝钻了出去。

我四下扫了一圈,见林中无人便转身从修竹林的另一端钻了出去。

天枢八卦,乾为天,居八卦之首。当年,除了主上伯鲁之外,天枢里最具权势的两个人便是乾主赵无恤和总管五音。彼时,无恤戴兽面替伯鲁处理外务,接收密报,安排刺杀;五音主持内务,调控管理天枢八卦人员。虽然二人身份齐平,但无恤常年不在谷中,除了几个卦象的主事外,极少有人认识他;五音则恰恰相反,上到主事,下到送水的小童,人人都尊她是天枢的总管。

如今,只要五音一日没有正式与我会面,天枢里的人就不知道乾卦来了我这号人物。只要大家不认识我,这乾主的名头就只是个虚名。虎啸山林,方可震慑群兽,当务之急就是要在天枢里大吼一声,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乾卦来新主人了!

绕过林子往西行了一段路,待身旁的修竹、松柏全都退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如火焰般耀眼的枫林。鲜亮的红,张扬的红,阳光下一树树枫叶红得就像它主人眉梢上的那片彤云。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他的居所。那年初入天枢,黑子曾遥指着这片枫林对我说,这里是天枢八卦最神秘的所在。它只有过一位主人,自他离开后,就再没有人有资格住进这里。而如今我来了,我将成为这片枫林新的主人。

秋风乍起,我轻提下摆迈进红叶翻飞的院落。

驻足,环视,想象着青衫落拓的他还在枫树林中饮酒舞剑。

无恤,你可知道我来了?千里之外,你可还安好

枫叶在秋风中飒飒作响,荒凉了许久的庭院沉默无言。我踩着厚厚的白苔拾阶而上,入眼处的朱漆大门脱了色,生了黑斑,黑斑之中一道剑痕分外清晰。

我伸手抚上那道剑痕,身后却蓦然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唉,男人到底是比女人有福气,纵然薄情寡义负了一个又一个,终归还有傻子眼巴巴地惦记着他。”一道酥媚入骨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心中大骇,当即转过身来。

艳色无双的女人站在枫林之中,大红色的衣裙与她身后火焰般的枫林融为一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院里院外三十六株红枫皆是我当年亲手所种,没道理你赏得,我却赏不得。”长裙曳地的兰姬缓步走出枫林,一枚深红色的枫叶在她指尖上下翻飞。

我往后退了两步,右手默默背到身后握住了腰间的伏灵索。

我的恐惧让兰姬很是满意,她勾着嘴角瞟了我一眼,抬袖扶了扶自己斜插在发髻上的珠玉长笄:“你不用这么怕我,如今我是兑卦的女乐,你是乾卦的主事,我纵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杀了你。来吧,坐到我身边来,我有话同你说。”

兰姬款款地在院中石几后坐下,阳光斜照在她脸上,媚眼如丝,丹唇含笑,耀眼夺目。可我看着这张笑脸,心中却寒意弥散。这个女人与我有生死赌约,从秦国到晋国,她几次三番都想要置我于死地,今天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她手里。

“五音夫人还在等着我,既然这枫树是你兰姬种的,那我走便是了。”我朝兰姬虚行一礼,快步往院外走去。

兰姬飞身而起,鹰爪般的五指瞬间扣上了我的肩膀:“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既然遇上了,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我拧身欲逃,但无奈肩上受制,脚下连退了好几步,被她一下按坐在了石几上。

“怎么会没话说呢?我可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同你好好聊聊呢。”兰姬满眼怨毒,嘴角却依旧带着笑,“小丫头,我听说主人去岁在新绛已娶了一妻两妾,当家的世子妇还是个连雅言都说不溜的外族女人。你这些年东奔西跑,一路豁出性命跟着他,怎么到头来倒叫别的女人争了先?到底是那狄女太聪明,还是你太蠢了?”

“他如今是赵世子,妻妾满院都是应该的。你兰姬当初跟着他的时日比我还要长,若我因此得了蠢名,你也跑不掉。”

“啧啧啧,你怎么能拿自己同我比?我是舞伎,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贱命。嫁他为妻,我压根儿连想都没有想过,又何来愚蠢之说?不似有的人,神子之名加身,又口口声声说不愿与人为妾,到头来还不是失了心,失了身,叫一个外邦蛮族的女人抢了夫君?”兰姬的视线落在我高绾的发髻上,讥刺嘲讽之意毫无隐藏。

许婚及笄,合婚欢好,即便我与无恤再无将来,此二事我却从未后悔。所以,面对兰姬的讥讽,我笑得坦然:“兰姬,这世上有的东西是旁人抢得走的,有的却是抢不走的。名分、妻位,我从未入眼,别人要抢拿去便是。但有的东西,是我的,就终归会是我的。当初如是,将来亦如是。”

“哈哈哈,”兰姬掩唇大笑,她笑罢一把扯过我的衣襟,指着满院红枫道,“蠢女人,抛下的就是抛下的,他赵无恤的眼睛从来就只会往前看。你瞧瞧这空荡荡的院子,想想住过这院子的女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回头!当年,我不是例外。如今,你也不会是!”

“不是便不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与她爱过同一个男人,可我却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陪她在这里一起缅怀逝去的爱恋。她恨我,所以想要践踏同样被抛弃的我。可我已经不是宋国扶苏馆里日夜以泪洗面的酒娘。她来晚了,她若是早来半年,定能在我身上尽兴而归。可今日她遇见的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战士,她在我身上讨不到半点儿好处。

“他再也不是你的了,你真的不在乎?”兰姬盯着我,我此刻的冷淡和漠然让她很是意外。

“他赵无恤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这么多年放不下他的人是你,再同我说下去,痛的人也会是你。世人都说,郑女兰姬是天下男人的梦想,只要你愿意,有的是男人掏心掏肺地待你。既然无恤不是你的良人,你又何苦这样放不下他?”

“谁说我放不下他?!自他在智府里对我下杀手的那日起,我就已经同他恩断义绝了!”兰姬面色突变,她一甩长袖,离她最近的一棵枫树霎时被折掉了一大截枝丫。我见状急忙起身后退,兰姬踩着断枝一步蹿到我面前,伸手猛掐住我的脖子:“你这女人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要脸的弃妇居然还敢对我振振有词,就是你把他变成了一个蠢夫,就是你让他对我痛下杀手!我没有一日不恨你。你为什么不哭?今日我就是要让你哭给我看!”

我喉间受制,好不容易才抽出腰间的伏灵索缠住兰姬的手臂。兰姬被伏灵索上的倒刺所伤,我吃痛,她亦痛到发抖。

“阿拾阿拾”这时,黑子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外响起。

兰姬面色一慌,似是清醒过来一般,立马松了手。她捂住被伏灵索刺伤的手臂,转身就走。

人高马大的黑子与她擦肩而过,直看着她出了院门,瞧不见背影了,才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问:“阿拾,刚才这美人是谁?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我捂着剧痛的喉咙怒瞪着黑子,恨不得掰下一块门板来砸醒他这屎糊的脑袋。

“你怎么了?嗓子疼?”黑子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她是郑女兰姬,兑卦以前的主事。”我沙哑着开口,低头收起了伏灵索。

“原来她就是郑女兰姬啊,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黑子咧着嘴,意犹未尽地又回头望了一眼。

我无语望天,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是屎糊的脑袋吗?你以后若想日日见到她,就割了自己的命根到齐国陈府里去做寺人吧!”

“哎呀,你这丫头说话也太恶毒了。火气那么大,兰姬欺负你了?”黑子凑上来掀我的衣领,我一把推开他的手道:“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兰姬是什么时候回的天枢,她回天枢后都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这女人有问题?”黑子总算正了容色。

“你先别问这么多,只管去打听就是。”兰姬方才说,她自那日智府夜斗后就因为我与无恤恩断义绝了,可如果是这样,她后来为何还要嫁陈盘为妾?如果她不是无恤安插在陈盘身边的奸细,那她现在是谁的人?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天枢?

“刚刚在竹林外偷听我们说话的人找到了吗?”我问黑子。

“哎哟,被你一敲,我差点儿把正事忘了。”黑子一摸脑袋,转头冲大门外喊道:“阿羊阿羊快进来乾主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