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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迷魂之门(1 / 2)

华山坐落在秦晋两国边境,距离楚国足有千里之遥。尽管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我们到达华山也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这一日,马车行在华山山脚的一条黄泥小道上,尘土满面的黑子连赶了几天车已经困倦不堪,我跪坐在他身旁看着远处越来越窄的山路和道路两旁高耸入云的崖壁不禁暗自感叹,过了这么多年,我居然又回到了这里?当初,谁能想到一个被意外抓进天枢的女娃有朝一日会成为乾卦的主事?又有谁能想到,一个连做梦都想逃离天枢的人,如今会不眠不休地赶路只为把自己的自由和性命早日送进曾经的牢笼?

从云梦泽到华山的一路上,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到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中去,是不是真的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所有不可测的危险。答案是否定的,我不想踏上满是荆棘的道路,更没有做好任何迎击敌人的准备。可我义无反顾地来了,只因为我不想让鲁国的那场不告而别成为我和他的结局,不想让阿娘那些痛苦的呓语变成一个疯女人的疯话。

做自己该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即便结局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也无所谓。

十年,二十年,我还年轻,我等得起,也输得起。

周王四十年秋,我决定用青春做一次豪赌。

“阿拾,前面就是迷魂帐了!”破旧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陡然一震,原本哈欠连连的黑子猛打了一个激灵,收紧了马缰。

我抬头四顾,车子不知何时已经驶入了一处逼仄深幽的峡谷,前方那片茂密绵延的松林正是我们通往天枢的第一扇大门“迷魂帐”。

“早上传出去的消息这会儿天枢里的人应该已经收到了吧?”我起身问黑子。

“那鹰子是明夷亲手养大的,又贼灵又快。五音夫人接了消息,现在一准已经派人来迎新乾主入谷了。”

迎我入谷?我看着眼前高如城墙的松林不由得苦笑,这“迷魂帐”就像是死牢的大门,囚徒进了这里,便是连条退路都没有了。

“黑子,你说这林子到底有什么蹊跷,怎么没了引路的哑女就能把人生生绕死在里面?”我盯着松林看了半晌,实在不明白区区一片树林为什么就能困住天枢那么多能人智士。

“蹊跷不蹊跷我不知道,哥哥我这些年就只知道一件事。”黑子吆喝着试图让两匹拉车的黑马慢下步来。

“什么?”

“就是这迷魂帐的主意你打不得!除了引路的哑女,这么多年我就没听说有人能自己从那林子里绕出来。”

“这林子真有那么古怪?还是你们压根儿没人敢试?”

“臭丫头,你以为这里的树为什么长得这么高?这可都是一堆堆人骨喂出来的!你要是想活得久一些,就老老实实做你的乾主,别老想着钻空子跑路!”黑子凑在我耳边一通狂轰滥炸,我捂着被他震痛的耳朵,嗔怪道:“知道了,我只随口问了两句,你犯不着吼我这一通。”

“明夷说得对,你这种人啊,心鬼胆子大,就算到了五十岁,照样还是个惹祸精!”黑子瞪了我一眼,不等马车停稳就拉着缰绳从车上跳了下去,“好了,快下来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把马车藏好就来找你,引路的人也应该快到了。”

“哦。”我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黄泥紧跟着从车上跳了下去。

黑子一路小跑把马车拉到了商人们平日停放牛车的地方,我在林外独自逛了一会儿,见他久久没回就扶着树干往林子里走了几步。

此时,山谷之中正当盛午。天高云淡,一轮暖阳在空中懒懒地照着,密密匝匝的松林间有微光自树顶洒落,丝丝缕缕夹在树冠中央,寂静中透着几分秋日的柔情。

白骨养林,这寂静迷人的松林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如果五音对我发难,我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我捏着伯鲁挂在我腰间的玉牌,陷入了沉思。

“我的亲娘啊,让你不要进林子,你怎么又进去了?!”黑子在林外远远地看见了我,大叫着冲了进来。

“我没打算往深处走,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用紧张?小爷我都紧张了大半个月了!要是你这回在天枢出了什么差错,我回头怎么和主上交代?!”黑子铁青着一张脸不由分说地把我往林子外拉。

“你家主上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天天守着你,你要是少了一块肉,我就得提头去见他。”

“这话可不像伯鲁会说的。”我笑着拖住黑子的手,“咱们俩上次进天枢是在大半夜,那会儿我没留意脚底下的路,你说如果待会儿引路的哑女能带我在迷魂帐里来回走上两趟,我能不能把路线都记下来?”

“这怎么可能?!一来一回三个时辰的路得走多少步,你脑子再好使,只要记错了一步照样出不去。”

“这倒也是,走一个来回的确不够黑子,这里面的路你走过几回了?”

“嗯,二十多回吧。”

“白天走的有几回?”

“十几回吧。”

“能记得几个岔路?”

“一个都不记得。”

“我的天啊,你也太笨了!”

“我笨?!实话告诉你,这林子里的树都长了脚,换了是你,照样一个不记得!”黑子拖着我一路狂奔到了林外,然后一把甩开我的手兀自坐在林边的一块大石上喘气。

“好哥哥,别生气了,说来我听听吧,为什么这里的树会走路?”

“我笨得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问问别人去!”黑子一哼气,任我怎么追问都不再回应。

我们就这样从正午坐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坐到了月升,传说中五音派来“迎接”我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阿拾,你说明夷的鹰子不会半路叫人猎去吃了吧?怎么这会儿都还没人来接我们?”黑子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半轮白月,起身在我面前踱起步来。

“再等等吧,要来总会来的。入夜了谷里凉,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我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外袍递给黑子,又另寻了一件裹到自己身上。

“一路上你比我还急,这会儿怎么又不急了?咱们一宿一宿地不睡觉,不就是为了早点儿到天枢嘛!”

“早点儿到天枢是为了能尽快处理晋卫两国的事,可现在天枢的主人不愿意让我进门,我心里再急,难道还能一把火把人家的大门给烧了?好了,坐下来陪我慢慢等吧!大不了,今晚搭个棚子,我们在这里过夜。”

“迷魂帐”是天枢的门户,即便明夷的鹰子没把信传到,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里坐了大半天,五音夫人没有理由不知道我来了。她之所以叫我苦等半日,无非是想告诉我,不管我是谁任命的乾主,这天枢是她的,没了她的允许,莫说我要与她争权夺势,就连天枢的门,我都进不去。

这一夜,我在冷风和夜枭的啼哭声中坐了整整一宿,没有合眼,也了无睡意。

黑子累极了,脑袋一沾地便开始呼呼大睡。我坐在一旁看着一团篝火,脑子却一刻清醒过一刻。晋卫之战已迫在眉睫,我要如何才能在天枢站稳脚跟?天枢要如何才能叫卫国换了君主?晋卫之战结束后,我又要如何才能让无恤原谅我当初无情的离弃?五音夫人的下马威恰好给了毫无准备的我一个专心思量的机会。

清晨,残月落松林,东方天色微青。当木柴上的火苗将熄未熄时,两个白面朱唇的女子提着绿纱灯悠悠地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冻了我一夜,五音终究还是决定让我入谷了。

好吧,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一场吧!

世间大小诸事,或难或易,都可将其视作一场游戏。

譬如,赵鞅和蒯聩玩的是“假装好兄弟”的游戏,齐国和晋国玩的是“谁是大哥”的游戏,而五音和我玩的则是“野心家和小护院”的游戏。“野心家”想趁主人脱不开身时霸占主人家的财产,“小护院”临危受命,没棍子没刀就得不要命地往上冲。其实,冲便冲了,若能在“野心家”面前显一显决心、示一示勇气那也是好的。只可惜,人家压根儿连个显示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

日升中空,在“迷魂帐”里记步子记得几乎要吐的我终于迈进了天枢的大门。

艮主祁勇传五音的令说要我前去院中拜见,我来不及整装换衣便灰头土脸地随着他去了。可等我们到了五音居所外,却只见修竹花影间两扇香木雕花大门紧锁。守门的小童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奶声奶气地说,夫人突然犯了秋困正在睡觉,太阳下山之前,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