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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探虎穴(1 / 2)

智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史墨早早地就被请去卜卦问神。最后,酬神的祭祀都做了三回,府里众人仍不见好。个中缘由,只有我与无邪知道。祭祀原来要用的酒大都进了盗跖的肚子,负责看守酒窖的人恐是怕因此丢了性命,就往酒罐里掺了水,结果却在祭祀途中被发现了。但智瑶府上的怪病与鬼神怨怒无关,是我命无邪在井水之中下了一种致幻的毒药。明日,我只需说服史墨让我入府替智氏消灾,就能光明正大地住进智府,寻找药人的线索。

这一日,我还没来得及去找史墨,无恤就驾着车来了我的小院。

院子里,无邪总是探头探脑地不让我同无恤自在说话,最后我只能携无恤去了浍水边。昨晚,新绛城窸窸窣窣地下了一长夜的雪,浍水河畔坎坷不平的荒地被白雪填满,变成了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远处的山脊白了,近处的老树也裹上了洁白的外衣,偶有风过,两岸垂条如波荡漾。千万颗细小的雪粒离了枝丫在空中旋转,飞扬,阳光照在它们身上,晶莹璀璨,如漫天的繁星顷刻间落入天与地之间。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陪我赏雪的吧?”我拉着无恤的衣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昨晚下雪时我便想来了,怕你已经睡了才作罢,一直等到现在。”无恤弯腰捏了一个雪团,远远地丢进结了冰的浍水。

“新绛城这几日被盗跖闹得这么厉害,你这个大剑客估计也闲不了。”我轻笑着,一路踩着无恤的脚印往前走。

“小心摔跤”无恤回头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在他衣袖上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手心,我挣扎,他却握得更紧,“卿父派我和亚旅一同搜捕盗跖,不过这事用不着我出力,智府的人个个拼了命地在找,那就让他们去找吧!依我看,盗跖此刻早已经离了新绛城。三头六足?亏他们想得出来。”

“盗跖大闹宴席那晚,你可见到他了?”

“见到了,可惜没有交上手。你不问我今天为何而来?”无恤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不是来陪我赏雪的吗?”我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当真不知?新绛城昨日出了件大事,智府上下一夜之间死了五十多人。”无恤松开我的手,沉声说道。

“什么?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怎么死的?”

“许是被人下了药,毒死了吧!”无恤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十四五岁的小婢子死了二十多个,现在智府后门还在一车车地往外运尸首。”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一片白光,天旋地转之后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怎么会这样,我,我”

“这事是你干的?”无恤转身走到我身边,惊疑道。

我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只是让无邪下了点致幻的草药,他们不该死的啊红云儿,我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让你离智府远一些,你可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无恤蹲下身来,用手捏着我的下巴,轻轻地拭干我脸上的泪水,“才死五十多个人就哭成这样,看来你的胆子还没我想的大嘛!若你今日答应我,以后老老实实听我的话,那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嗯,我都听你的。”我狂点头,可转念一想,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呢?心中的懊悔排山倒海般涌来,眼睛瞬间又模糊了。

“我骗你的。”无恤凑到我耳边轻吐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我说我是骗你的,智府的那帮人都还好好地活着,等着你去救呢!”他嘴角轻挑,戏谑地笑道。

“赵无恤!”我顾不上擦眼泪,整个人往前一扑,狠狠地把他推倒在雪地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他大手一抵,将我的拳头包在掌心,我咬牙死命往外抽了两下,却如蚂蚁撼树,丝毫动弹不得。“你放开我,你为什么要吓我!”我半坐在他身上,大声叱问。

“只许你吓我,就不许我吓你了?”他哼笑一声,两脚轻轻一勾把我反压在了身下,“智府一出事,我就猜到是你干的。我之前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完全没听进去啊!说,智府宴席那晚你在哪里?是不是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带无邪那小子混进去了?”

“我”提起那晚的宴席,我突然想起智颜浇在他背上的那杯酒,恼怒的心立马就熄了,“我没去宴席,和无邪下了药就回来了。”

“说谎!”无恤放开我的手,坐了起来,“那晚你在屋顶上,对吗?”

我支起身子,拍了拍背后的雪,故作轻松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啊!嗯,你打败蔡仁的那一招我看见了,真是厉害,卿相以后怕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看到的不只有这些吧?”无恤站起身来,径自往前走。

我连忙赶了上去,伸手拦在他面前:“智颜那个臭小子,我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帮你教训他,你无须为了这样的人难过。”

“难过?”无恤嗤笑一声,大手一揽把我抱至身前,“他是智瑶的儿子,他爹当年砸了我一头肉酱,他现今又倒了我一身清酒,这父子俩我迟早是要收拾的。只是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我,我不觉得自己可悲。”

“我没有”

“你有,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我伸手去掰他搂在我腰上的手,讪讪道:“我是想帮你呢,不识好人心。”

“你给我听仔细了,不管你和无邪那小子有什么计划,现在最好都断了它!我不会放你走,我要做的事情我自会做好,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雪地反射出太阳耀眼的白光,无恤幽深的眼睛微眯着,他语气强硬,神情却有些哀伤。

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丫头,别这样看着我,我怕我会”他话没说完,便俯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我。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鼻尖唇际全是他的味道,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我瑟缩着,像避火一般想要挣脱,但他握在我腰间的手,贴在我唇上的炙热,好似有一种未知的力量,让我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无法承受的晕眩中。

然后,我感觉到他柔软的嘴唇贴上了我的耳垂。“我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吧?”他轻声呢喃。

我猛地醒转过来,狠狠地推开了他:“赵无恤!”

“是吗?”他缠上来,不依不饶地问道。

“不是。”我掉转头,快步往回走。

“是谁?伍封!”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样子很是可怕。

“不是,一个无情冷血的人。”

我说完,无恤突然呆住了,他不说话,我越发觉得尴尬,于是低头自顾自地往回走。

“阿拾。”他追了上来。

“嗯?”

“你不会走,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我”

“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无论我将来做什么,你都不要费心帮我。”

“你确定?”我转头看着无恤的眼睛,我知道那里藏着多大的抱负,“我会的也许不仅仅是行医酿酒,我能帮你实现的,也许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知道,我也许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知道你的能耐,你不需要再和我确认这一点。”无恤牵起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不要为我筹谋,留下来,替我种药酿酒吧!”

“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嫁人了。”

“嗯,我知道。”

自打无恤走后,我就一直靠坐在门口发呆,四儿许是看出了些端倪,因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乱打听,只是静静地搬了火炉和一壶温酒放在我身边,然后就扯着无邪到院外扫雪去了。

对于男女之事,我向来懵懂。情字何物,纵使到了今天,依旧不甚了解。这么多年来,住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伍封一个,但他之于我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我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要爱他,为什么要守着他,为什么要因为他的离弃而伤心欲绝,因为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我似乎没有理由爱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可无恤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偷偷地住进了我心里?

是他半夜为我种花的时候,还是他陪着我躺在观星台上看星星的时候,抑或是他在弥天战火之中不顾生死的守护让我动了心?

正午过后,头顶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躲入密云之后藏匿了身形,细雪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四儿刚刚扫净的空地上,又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粒,西风轻轻地吹上一口,那些小粉末就打着旋儿地在地上飞舞,扰得我一颗心越发烦乱。壶里的温酒已经见底,我刚想起身新灌一壶,就听到院外传来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跟在四儿身后进来的是一位长须褐衣的老者,他自称是智府的家宰,想请我过府替智世子去灾。我自然知道他是智府的家宰,那日潜入智府时曾远远地瞧见过他,只是我这里还没去太史府和史墨打好商量,智府的人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小巫粗习巫术半年,如何能替智世子念咒去灾?家宰还是赶紧去太史府找我师父要紧!”我做出一副惶恐之色,连声推辞。

“家主早些日子就请太史过府瞧过了,可世子所中之咒就连太史也解不了。太史说了,这新绛恐怕只有巫士一人能救世子脱险,鄙人请巫士千万莫再推辞了。”老家宰越说越急,下雪天,额头竟冒出了汗珠子。

史墨不是不准我与智氏有瓜葛吗?他怎么会突然举荐我替智氏去灾呢?莫非,他已经猜到毒是我下的

“家宰莫慌,既然师父这么说了,小巫哪有推辞的道理?待小巫焚香、沐浴、更衣”

“哎哟!巫士这是要了小老儿的性命了。府里已经备下一切,巫士就赶紧走吧!”老家宰一听我还要沐浴更衣,急得直跺脚,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推着我的背,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院外扯。

“家宰,你先缓缓,我总要随身带些草药。四儿,拿我的药篓子来!”我话没说完就被家宰和赶车的侍卫塞进了马车。四儿提着裙子,背着药篓,三步并作一步,才险险爬上了马车。

虽说智府的毒是我下的,但为免智家人起疑,我还是按例询问了一下智世子的症状。老家宰说得吞吞吐吐,绕来绕去只说世子中了邪气,易怒,癫狂,大白日的还经常见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世上的草药、毒物成千上万,其中有一类可使人产生幻觉,有的人服食了此类毒物会兴奋、喜不自禁,有的人则沉郁、痛不欲生,但无论是喜是悲,都是中毒者心中最真实的反应。智颜个性暴躁易怒,因此中毒之后只会加倍癫狂失态,而家宰口中的不净之物,恐怕就是他刚刚死去的正妻潭姬。

马车到了以后,我跟在家宰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智颜的院子。这里,东西两厢外加几间夹室,全都紧锁房门,过道里一排佩剑戴甲的武士神情肃穆。

“世子就在房内,巫士赶紧进去看看吧!”老家宰上前和几名武士交代了一番,急急拉我上了台阶。

“使不得,此刻天色将暗未暗,正是阴阳交替之时,某乃巫者,周身吸灵附魂太多,此时拜见世子恐冲撞了。”

我话音未落,老家宰像是被火灼到了,立马松开了紧握的手,往后连退了两三步。

“家宰莫慌,不如先带小巫在府中转上一圈,看看邪气是从何而来?”

“这个好吧,巫士请随鄙人来。”老家宰犹豫片刻,便引领着我出了院子。

当日和无邪一同潜入智府时,我曾偷偷地在府里逛过一圈,但那时要避人耳目,躲躲藏藏,哪里有今日这般爽快。我光明正大地晃荡,身边还跟着个有问必答的家宰,但凡觉得可疑的、能藏药人的房子,我就旁敲侧击地打听一番,或者干脆让家宰开了门让我进去看一看有没有“邪气”。

直逛到这日夜幕低垂,才检查了不到一半的屋子,药人依旧无踪迹可寻,但老家宰显然没有耐心再陪我逛下去了。

“巫士,咱们还是赶紧往世子那儿去吧!”家宰苦着脸哀求道。

我抬头看了看天,点头应道:“好吧,这个时辰倒也可以了。”

“巫士这边请!”老家宰松了一口气,忙引领着我往回走,“鄙人已在世子后院为巫士备下一间厢房,巫祝所需的法器、香料、灵石一应俱全,另外鄙人还挑选了四个机灵的童子专供巫士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