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雷楚洲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谁都不能预料。可她今后要走的这条路,必定危险重重,危机四伏。
阿落握紧了手,越发觉得手腕间的珊瑚手串生了温度。
她是闻人家的后人,更是闻人家的圣女,替闻人家正名,光复荣耀是她的宿命。可她不想让南弋他们为了她而陷入危险。
沈景遥眸色暗了暗,将阿落此时的神情尽收眼底。
*
少女倒着烟灰,不耐烦敲了敲锣鼓,“都给老娘交卷!快点!别磨磨唧唧!”
这边刚吼完,她便看到四个人站一排在她面前,各自交了一份答案上来。
这不是方才坐一排吃包子的四个小蠢蛋么。
少女悠哉悠哉地倒着烟灰,慢条斯理,歪着头让人收了答卷。隐隐约约的,她突然察觉到这群人身上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警惕,坚定,朝气。
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中,倒也难得。
少女拿着银枪,随手抽来一个人的答卷,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大概是烟抽多了的缘故,她手上的这份答卷看起来颇为顺眼。
然而,少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睁大了眼睛。
她抬头看看面前的几个蠢蛋,又看看手里正好答对五题的答案,以无比怀疑的眼神再次看了看这几个蠢蛋……
这是哪来的团伙作案?
“敢问,我们四人是否能进入下一关答题?”南弋首先开口问。
少女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出就是这个女子方才在题板前走动。莫非……是她解的题?
不,不可能。
此人在木板前停留的时间不过一炷香的三分之一,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即使要算出五道题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这四个人上交的答案总共算起来,可不止五道题。
怎么想,这都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规矩便是规矩,既然答案无误,便能通关。来人……”少女唤来一位引侍,吩咐其将南弋几人带进去。
此时围在一旁的人议论之声越来越大,南弋几人一同进了下一道关卡。
“这四个人有些古怪,好好盯着。”少女拿着烟枪吩咐着身旁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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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关之内,并未见任何写着题目的木牌。
引侍上前,“还请四位就位,题已备好,祝各位神机妙算。”
东南西北各自放着一张桌子,试题正反着放在桌上。除了他们四人进入之外,再无旁人。
南弋四顾,微微勾着唇,眸色一亮。
清逸见这般场景,刚要拉着南弋低声嘀咕几句,却没想到南弋看都没看他一眼。
考试还不能传答案,这不是让他考零蛋吗?
抬手打了个响指,南弋朝着阿落三人无声传递了个眼神,随即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下一刻,阿落像是明白了什么,朝着一旁的沈景遥示意。三个人依次坐下,像是有格外的默契。
如果说第一关是可以理解和描述的难度,那么这一关的题目,更多的是逻辑性和抽象性的融合。
“求此处山体之高。”
看着这短短几个字,南弋突然觉得这出题人倒是有些意思。
越发简练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便越难。不给任何可知的条件,便要自己去寻找能知的条件。
南弋抬手在桌上面轻轻敲动几下,随即站起了身,挑个了无人的地方背着太阳,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阿落静静看着南弋的举动,似乎并未惊讶。
从进入第二道关卡之后,他们几人再也没有多说过一句。然而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互相间传递的意图。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用着特殊的暗号。
以身量地,以影知微。
南弋回眸看了一眼太阳,又重新坐了回去。提笔的一瞬间,南弋观察着手下的影子折射的角度,于是脚下的一切,身边的一切,在笔下和眼中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几个呼吸的功夫,纸上落下了一个答案。
南弋半撑着下巴,食指的骨节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动。
这是阿落三人第一次看到南弋整个答题过程,亲眼看着她阅题算题答题,中间甚至没有提笔运算,得出答案的速度也几近恐怖。
这般心算的能力,足以超过他们的想象之外。
四个人前后交了卷子,那考官眸色幽深地看着几人,并未多说什么,拿着卷子进了后面,不多时,便又走了出来。
“四位,请。”
*
帘帐之中,一人正伏案,身边的卷册纸张洒落了一地,颇为凌乱。
案前坐着一位青年,一身雅正青绿的衣裳有些泛白,不远处摆着一个暖炉,比起外面,此处格外暖和。
侍者避退,帐内只站着他们四人。
南弋看了阿落清逸一眼,这才开口问出了话:“想必阁下便是百晓生先生。”
那青年亦戴着面具,闻言抬头一直盯着他们四人,随即扔下手里的算纸,止不住地打量。
“是谁算出了我的题?”
南弋抬眸道:“答题通关者便能换取消息,可没说还有其他要求。”
那青年忽地盯着南弋,目光如剑,毫不避讳。
“你想要什么消息?”
南弋神色未变,没有看向身侧的阿落,率先开了口。
“雷楚洲大业国,闻人一族如今的下落。”
百晓生有些诧异,目光从阿落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好奇更甚。
已经很久没有人向他求过有关于闻人家的消息了。
“按照规矩,我只能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不过,你们若是告诉我如何得出方才题目的答案,我可以考虑再告诉你们另一个消息。”
“既然先生如此说,那我们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南弋开口,不紧不慢道:“先生所问此处山高几何,同求出一棵树一支笔的高度并无区别。”
闻言,百晓生突然有了兴致,等着南弋接下来的话。
“今日赴市,骑马绕过此山大半,抬头望日,低头亦能估量落影几何。所知如此,便能得解。”
清逸几人听着南弋的话,却并不知道她的这些话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
南弋的脑子,在一定程度上大约和他们有些区别。这是清逸安慰自己的话,免得此时显得自己越发得蠢。
这很让他受伤。
百晓生突然一笑,用袖子拂开身上散落的算纸,慢慢起身。他走到南弋面前,眼中的欣喜之色并未掩藏。
“你很聪明。或者聪明两个字,放在你身上倒是显得谦虚。即便是善于算术之人,已知条件动笔算题,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你,却是靠着心算。你的心算能力,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
这样的人天赋出众,是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先生过誉,班门弄斧而已。今日前来,的确心诚。”
“这话我本不该问,只是好奇,你师从何人?”
“先生,这可是另外的条件。”南弋淡定道。
百晓生轻笑,便再也没问,重新坐回座位上。
“十多年前,闻人一族颇有名望,乃是大业国云阳郡众多家族之首。不过,却在短短数日之间遭遇灭门,死伤无数,一朝破败。闻人一族自此销声匿迹。”
“一年前,大业昌宁有一位新科状元,一路连中三元,名为宋微明。此人,乃是闻人氏后人。此为一则消息。”
百晓生看着南弋四人,想起什么似的,后又添了句。
“两个月前,这人被大业圣君赐死于宫中,再无消息。”
“死了?这……”
南弋示意清逸不要开口,神色依旧未变,问道:“敢问先生第二则消息。”
“闻人故地,去南百里,九嶷山下。我能告诉你们的,便只有这么多。”
阿落有些茫然,云阳九嶷山……难不成闻人家现在隐居那儿?!
“消息已经告诉你们,若无它事,便请离开。”
南弋几人闻话,抬手行礼,“多谢先生。”
慕修然说过,百晓生的消息从未有假,甚至厉风楼都比不上。眼下得到了有关于闻人家的消息,大概是靠谱的。
只是闻人家远在雷楚洲,民风民俗与云梦洲相差巨大,阿落想要去查闻人家的下落,若是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不过慕家眼下有了麻烦,恐怕也得去一趟雷楚洲。
离开之时,帐中人再次开口叫住了南弋。
“敢问姑娘,算术之学师从何人?”
南弋转身,只道:“无人,自学。”
“姑娘可明白你这一身才学可远播于世,造就无量。”
“不知,亦无心。”
清逸几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神色淡定的南弋。
紧接着,他们只见那位百晓生走至南弋面前,抬手行礼,“在下想与姑娘结交,不知可否。”
“先生多礼,只是我无心算术,与先生非同道之人。”南弋神色微变,“不过,我可以将所知算术之学告知先生,希望对先生有所助益。”
南弋并未接着往下讲,而是等百晓生自己开口。
“敢问姑娘有何条件。”
“我想要先生的三年时间。”她道。
“……三年?”
南弋继续道:“先生卖消息有条件,这便是我的条件。答应与否,全看先生自身。三年,不算太长。若是先生考虑好,三日之后,如英学堂自有人恭候。”
百晓生有些意外,如英学堂,那不是慕家近来新办的学堂么?
南弋并未多说,转身同阿落三人离开。
不远处,有道身影盯着他们,穿林而过,转瞬之间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