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老爷听到富公这样说着,连忙抱拳说道:“富公这可折煞我了,您曾救天下于水火,当今的官家对您也是信任非常。就算现在您足疾不便,公的福泽也是我等比拟不了的。”
这不是他的奉承之词,这个富公正是富弼,从先皇起就是国之肱骨,位列宰辅,曾凭一己之力退辽挡夏换天下太平几十年;救灾平叛,曾以以一身易了青州六七十万人之命。在朝中也是直言敢谏,是先皇赞誉过、官家再三请教的重臣、纯臣,只是此刻已经辞去了官职,心念俱恢罢了。
“富老头,我就那么一说,你这是干嘛?小辈们都在场,仔细吓着她们。”欧阳修喝了一口茶,砸吧了一下嘴巴的说道。随后往众人群看了一眼,立刻有明白的人张罗着亭内其他人前往一角,讨论起三娘来之前并未讨论完的话题,顺带着喝茶饮酒,无不欢畅。
富弼听到欧阳修的话,依旧端坐,垂首不语,依旧一副心思凝重的模样。
曹二老爷看富弼没有接话的意思,也不继续话题,转脸对三娘说道:“静姝,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事,去见见你的伯父陈鹏吧,他就在后面西边的亭子,同你义父和二叔在一起。让淑儿陪你一起去吧。”
三娘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的说道:“静姝谢过祖父。”随即和曹宜淑穿过亭子向西边的小亭子走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富弼端起茶杯,轻轻说了一句:“何必呢。”然后慢慢喝着茶不再言语。欧阳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神色淡淡的、缓缓的对着富弼说了一句:“都是局中人,你说,是也不是?”
欧阳修声音不大,也很慢,但是富弼端杯子的手还是几不可查的停顿了一瞬。“某已经解职,朝堂之事不再复问了……”
“哈哈,你以为呢,富老头?”欧阳修忽然笑着打断了他,然后轻轻放下茶杯,再抬眼已经换了神色,一改往日嬉笑,目光看向远处山顶的飞檐,意味深长的叹息着说道:“我们这些人,还没死呢,能做的还有很多啊。这天下,终归还是那个天下。”
富弼忽然看向欧阳修。他这一生效忠先帝、无不所当,是因为对先帝感恩、对先帝之仁政心存感念、对朝堂充满希望。可是如今,官家心思过重,与太后更是如同水火,将之前先帝很多措施全部推翻。且官家与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峙局面更让他灰心。这朝堂已然不是他所愿意赴汤蹈火的朝堂,这天下已然不是先帝的天下。又有什么理由留下?
此次的解职之举,无疑是为了躲避这一切。可是官家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在去年年中拒绝他接连上陈二十余道请辞奏疏之后,年前还宣布他仍带检校太师、户部尚书,进封祁国公。可笑,可笑,他富弼还会在乎这些虚名吗?
只是,这欧阳修的话,让他忽然有了新的希望。是啊,他们这些老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先帝的天下要守、还有天下人的朝堂要振兴。
欧阳修最后一句话说完,并没有人得到任何人的回话,但是他看到富弼正看向他,目光里似有灼灼之意。而曹二也正看向他,双手举起茶杯,神色庄重。
欧阳修知道他们二人听懂了自己,于是也双手举起茶杯。随后,二人看向富弼,富弼似乎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茶杯一会,才果决的举起来。再看向二人的时候,目光如电。
以身入局者,又何惧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