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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盐州帐思军义 选德殿验权心(2 / 2)

正想着,就见书生又朝自己鞠了一躬,“济国公,不管你初心何为,我都要感谢你带我来这一趟,不然我还和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以为大宋还有希望,以为我们自己能改变未来……”

“哈哈哈哈哈!”书生仰天大笑,完全没把殿内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别人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我的福气来了,我提前看清了这世间的龃龉,要比他们早一步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他的目光灼灼,从中贵人和宗祯紧0挨着的缝隙中盯着龙椅上的赵扩。

“你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评判我、处决我,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书生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冷冷的说完这句话,就猛地撞上了旁边的柱子。

柱子上金色的盘龙见证了无数的风雨变迁,也见证了书生最后的绝望与决绝。

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与殿中的安寂形成对比,如同盘龙一样,所有的表情都是冷漠,没有悲痛。

宗祯其实也早就知道书生最后会如何选择,他见惯了生死,也不会去评判官家的做法,他没觉得书生悲情,只是想着自己要防止书生死之前对官家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来人,将他带下去。”

宗祯说完,便有人从门外进来将尸体抬走。

官家的眼中有不忍,但却不后悔,只是在书生要被抬出殿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好生安葬。”

赵竑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他现在还要感谢官家和书生,这两个人之间的“角逐”,谁都没有牵扯他。

官家给他留面子,直接说的书生诬告,将自己和他分开来看,没有因为要包庇史弥远就迁怒自己。

书生也算正人君子,没有怀疑是自己要带他来送死对自己恶语相向,更没有在官家诘问他的时候攀咬自己。

两个人都为他留了足够的清白,但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啊,这也不是真相与公正。

从前他便明白,世间那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只不过从前是自己身处高位,从上位者的态度去怜悯别人,或者是嘲笑别人连这些都看不清楚。

但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体会的是不那么真切的。就像板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身为济国公,离天子之位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差的却太多太多。

可是,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就能守护自己心中的天秤了吗?

他抬头看向官家,却一下子撞入了对方沧桑的目光里。

一年而已啊……

虽然走之前他就知道官家身子不太好了,但是这一年不见,却仿如老了十岁。

刚入殿的时候忙着汇报成果、忙着达成目的,虽然觉得官家有变化,体会却不那么真切,此时却是真的发觉这个为君为父者的疲态。

他想喊一声“官家”,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般,迟迟发不出声音。

还是官家先开了口:“贵和。”

赵竑皱着眉,喉咙滚动,眼眶通红,“儿臣在。”

中贵人不知道济国公此时是因为气恼还是别的,看上去有些激动。

他回过头看官家的神色,官家却说:“你们都下去吧,我们父子二人单独说会话。”

赵竑从刚刚官家叫他“贵和”的时候就隐约有所察觉,直到这时又从他口中听到了“父子”二字,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别说他一个过继的宗室子,就算是官家的亲儿子又怎么样呢。

古来帝王哪有什么父子之情,更多的都是君臣罢了。

果然,就连中贵人都愣住了,狐疑地看着官家,用眼神询问真的不用留宗祯在这吗?

官家摇了摇头,中贵人又深深地看了赵竑一眼,这才和宗祯一前一后的离去。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觉得我冤枉了好人,而背后的始作俑者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官家没有生硬的开场白,而是直接了当说中了赵竑的心事。

赵竑觉得自己质问也没有什么意义,但又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毫不在意、“圣上英明,自由决断”这种话,便低下头一言不发。

“贵和,你过来。”

赵竑缓缓抬头,看着官家站起身来,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殷切,他就仿佛着了魔般,真的一步步走到了官家的身边。

官家拉过赵竑的手,把他往座位上按,赵竑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惊恐,他瞪大了双眼看向官家,官家却没有说话,眼神却坚定无比。

“我没你们年轻人那么有力气,别让我太累。”

官家的话打消了赵竑心里的疑虑。

这不是什么诡计,赵竑心里想着,身体却如何也放松不下来,只是不再反抗而已。

如提线木偶般坐到了这把“龙椅”上,官家将赵竑的手搭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自己慢慢站到了赵竑的身后。

“贵和,你看,这选德殿说大不大,陛阶也只有九阶,可你坐到这里,就能俯瞰众生,做天下人的主宰……”

约莫一刻钟后,选德殿的门被打开,中贵人和宗祯都略有紧张的向内看去,就见赵竑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官家站在那里,似是目送一般,看不清神情。

“贵和。”

见赵竑浑浑噩噩地走远,宗祯还是没有忍住跑上前去。

赵竑这才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我今日要当值,怕是陪不了你,大概三日后能有空,你若是还想……”

赵竑拍了拍他,“没事,我看官家这边还是需要你,到时候再说吧。”

宗祯就这样看着赵竑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上了马车,苍翎试探着说:“公爷,沂王世子今晚有空,您还要约他吗?”

赵竑点点头,“去老……”

刚想说“老地方”,又怕苍翎不知道,正要开口说,就听苍翎应了一声,“属下知道。”

赵竑心上的褶皱终于被熨帖了一些,然后,又开始回想在选德殿中官家对自己说的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罢了。

他身为皇子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仅仅是济国公的身份,就有多少家臣、幕僚、府兵仰仗着自己生存,更何况还有站队的朝臣。

他的成败早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

不过他也一直在纳闷,史弥远不拥戴自己,本来还以为是想要什么利益交换。

但随着结怨越来越深,他应该知道是不可能再有一丁点缓和的机会了。

他还想要怎么做?总不可能自己做皇帝。

难道想要培养其他的人?却没见他同哪个世子走的特别近。

而官家今日的举动更是证明,他心中仍然属意自己这个“接班人”。

他似乎又抓到了什么,就是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动摇不了自己在官家心中的位置,所以他才会狗急跳墙吧。

赵竑不知道,自己离真想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偏偏就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他脑海中又反复回响着官家的话,“现在北面战事吃紧,朝中需要史弥远。”

苍翎不知为何,似乎听到了公爷的笑声,虽然有点微弱,但应该没有听错。

赵竑是在笑,笑身为官家的身不由己,如果他以后做皇帝,也会受到权臣的掣肘吗?

如果必然有这么一个人需要为自己所用,要无辜的人为他让路,那自己会不会不忍对那些垫脚石下手?

今天的书生就是一个垫脚石,官家显然是不忍的,如果换成是他呢?

赵竑收敛了笑声,猛地睁开双目,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