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虎高琪非常认同老将军的看法,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承认漓月优秀并不难,可是承认一个女人、一个宋国的女人比自家的后辈强,就剩了很多心酸。
想到漓月殚精竭虑地为大军出谋划策,想到扎阿那为皇帝出的计谋,他有那么一刻真想告诉漓月他的身世,告诉她一切不值得。
可是,她还能回到她的故土吗?那样,会不会连她的性命都保不住。
也许,这也是郓王的难处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这次瘟症的事,真是荒唐!金国荒唐至此!
可他曾经也和扎阿那统一在一个阵营,现在他没有立场了。
清河雨乍晴,葵花向日倾。
十日后,完颜珣接见了术虎高琪等这次出征的高级将领,大败蒙古军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此次多亏圣上英明决断,面对蒙古人的挑衅果断出兵,宝玺在我大金,就证明了天佑我大金。”
不知是哪个大臣的马屁拍到了完颜珣的心坎上,其他大臣看着皇帝笑得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一道也赶紧拜倒:“圣上英明,天佑大金!”
老将军和颜盏副将对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拜。
一句天佑大金,似乎把他们前线将士的功劳全都给磨灭了,奈何他们这些人还都是能言善辩的,难道要他们说,宝玺是假的?那不是等着杀头呢嘛!
或者说,要真是圣上英明决策,那年前的战事就不会那么不顺了?
似乎结局也不会比前者好到哪去。
大朝会结束,完颜珣留下了扎阿那,术虎高琪有种预感,似乎和瘟症之事有关,但是他现在的身份没有理由去管这件事,只能先退出来。
他猜得没错,留下的扎阿那正在看完颜珣给他的一封信,看完后他抬眼问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完颜珣侧目看他,“我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扎阿那一噎,完颜珣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再是当初自己推着上位的人了,许多事情虽然还肯听自己的,但是脾气却越来越难以琢磨,可笑郓王竟然还觉得自己的皇兄没有变。
他恭谨道:“既然郓王殿下想要回来,那不正合了皇上您的心思嘛。臣也觉得,还是汴梁更好掌控。放虎归山和困于笼中,从来不是好手段,让她自愿留在山林才是上策。”
完颜珣没有说话,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扎阿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到他的心上,又补充道:“如果您不放心,不如让珠罗郡主去亳州查探一下情况。”
完颜珣摇摇头,“听说郓王已经痊愈了,但是身体仍然很虚弱,就让他回来养病吧。”
扎阿那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完颜珣又接着说,“听说亳州那边的药方很有效,只是苦于药材稀少,雎州和鹿邑都已经好了,其他几个有瘟症的地方也都得到了控制,后续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扎阿那这才明白,原来完颜珣考虑的一直都不是郓王到底要不要回来的事情,而是考虑对于那几个城镇要如何处置的事。
“国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能拨出去的钱粮实在是有限,这次为了几个城镇的瘟症,已经花费上千两了,药材珍贵而稀少,可以让一部分有能力的人花钱找人自行外出采买,没有能力的人可以等待医官们研制出更加平价的药方。”
完颜珣轻声发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扎阿那看得懵懂,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事?然后就听到被称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开始放声大笑,眼角都快笑出眼泪,“你可真是……”
扎阿那保持微笑,他现在真的完全不知道皇上到底要评价他什么,然后就听见皇上喘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除了亳州,其他几个地方的人都召回来吧。”
“是。”扎阿那得了准信就要离开,没想到又被完颜珣叫住。
“让你的人快点研制新的方子,亳州这次这么快就被他们破解了,真是没用。他不是号称孙道长徒弟的后人嘛,难道比不上第五道的徒孙?”
完颜珣的话说完,就摆摆手示意扎阿那赶紧去办事。除了殿门,扎阿那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半年来,自己越来越难以招架这位天子了。
本来以为自己找到的这个人可以帮助牵制蒙古军,没想到皇上竟然最先用在了牵绊郓王身上,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停不下来了,自己也控制不了。
完颜珣眯着眼看着扎阿那的背影,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了,虽然眼神还是精明干练,但是也掩盖不住他老了的事实。那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自己呢,也在逐渐老去。
虽然现在的太子不是自己最属意的儿子,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到了现在,除了传位给他,自己也没有其他选择。
为了太子能在自己百年后顺利继位,不像自己一样被权臣挟制,现在必须有所作为,所有的隐患都要在自己在位的时候拔出,他要给后人留下个日月昌明、河清海晏的大金。
汇宾楼中,完颜瑰大手一挥,让店小二将酒楼里的特色菜全都上来。
“好嘞,王爷稍坐,马上就给您上菜。”店小二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了。
坐在完颜瑰对面的漓月和宝嘉看得无语,真是被从小宠惯的潇洒王爷哟,完颜琮可从来没有过这么豪横的时候。
“王嫂,您别觉得我浪费,这个汇宾楼是新开的,我是想让您尝尝鲜,庆祝一下。”
漓月准确地捕捉到了完颜瑰的用词,“庆祝什么?击退蒙军吗?”
完颜瑰的神情一滞,“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听说王兄已经痊愈了。”
漓月的眼睛发亮:“真的吗?你是从哪听说的?”
“我这几日总去宫里给太妃们请安,就是在套她们的话呢,皇兄不愿意搭理我,但是架不住我会哄太妃们开心啊。”完颜瑰的神色中不乏得意,“虽然母妃早逝,但是她生前还是有交好的姐妹,他们也很关心王兄的状况,皇兄还是肯向他们透露的,听说是前日传来的信件说的,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漓月乍一接受到这个消息有些手足无措,魂魄似乎都有一瞬间的抽离,“那……为什么他没有写信给我?他之前还是给我传了信件的。”
“亳州现在往外传信艰难,除了钦差大人,别人根本不能传信出来,等亳州像鹿邑一样,大部分病患都稳住了,到时候就能传信出来了。”
“旋煎羊白肠、鹿梨浆好啦!”店小二吆喝着来上菜。
馥郁的香气直扑鼻腔,但是漓月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的心雀跃着,又想飞去亳州,现在的心情并不亚于知道他生病时迫切。
“王嫂,我听说这个酒楼的大师父在会稽、临安等地都待过,做的菜应该合你胃口。”他说完再看向漓月冷静的眼神,顿时没了献宝的心情,“你不喜欢吗?”
漓月微微弯起唇角,从芜杂的思绪回过神,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年,这是阿琮的亲弟弟,血脉相连,对他的担心并不比自己少,自己从人家那里得到消息后却只知道焦急,一点都没有注意对方的情绪,她有些羞愧。
“对不起,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太心急了,这样的好事是值得庆祝一番。等你王兄回来,我们再到府上好好畅饮!”漓月调整好心态,眸中便闪出熠熠光辉。
完颜瑰也被漓月的情绪感染到了,不愧是能斩杀敌军首级的女将军,不像其他妇人得知丈夫患病时的期期艾艾,而是振作自己,打理好后方,并想办法解决问题。
“王嫂,王兄能娶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听着完颜瑰毫不避讳地夸赞,漓月的唇边漫开笑意,就像春日的第一缕阳光,“这也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