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话音落,偌大厅堂里顿时响起惊叹声。
琴相如蕉叶,粗看是绿,细看是朱。
松貌似莴笋,远观无肚,近观无节。
湖对面山上的笔直松树,在夜色下的轮廓,和莴笋像不像很难说,但树干笔直确实没有肚子,也没有节。
但在坐宾客都是文化人,岂能听不出这句下联,说的是——嵩貌似我孙,远看没有尺度,近看没有礼节。
这对的简直巧夺天工,感觉道行还比吴国公的上联高几分。
众人满眼讶色,皆是点头称赞。
大魏女帝眼底也显出一抹惊艳,转头看向身侧的黑衣俊公子,看起来是想问——你真是刚想的?
而吴嵩听见这回应,脸上再无爽朗笑意,但也没黑脸,改为双手负后,瞄向坐在旁边的夜惊堂:
“秦国公背后,有高人啦。”
这次轮的秦相如开始飘了,摸着胡子在吴嵩面前来回蹦跶,示意就坐的夜惊堂:
“这位公子可不得了,虽然年纪轻轻,但和我俩同一辈分,而且整个大魏,武艺上能胜过他的都不到一手之数。说吴老弟一句,你还敢发飙不成?”
吴国公听见这话,瞬间明白了这黑衣公子的身份,眼底的不悦倒是散了些,转为意外,拱手道:
“原来是夜惊堂夜国公,久仰了。”
夜惊堂只是帮忙支招,眼见秦相如把他直接点了,有点惭愧,起身拱手道:
“宴席玩笑之语,还望吴国公别往心里去。”
吴国公微微抬手:“玩笑之语,自然不会当真,不然上次在府上,吴某已经摔杯为号,把秦兄按住打板子了。
“不过夜国公初来乍到,就给秦兄支招,着实有点偏袒之意。既然夜国公也善此道,吴某再找个场子,夜国公应该不会介意吧?”
坐在后面的宾客,见这黑袍公子是女帝身边的红人夜大阎王,眼底明显有点惊疑。
不过文坛切磋,都是骂来骂去,双方都是国公爷,也不怕骂出事儿,为此还有人开始拱火:
“是啊,吴国公和秦国公都是国之栋梁,为圣上镇守东南,夜国公远道而来,只给秦国公支招,不让吴国公还嘴,怕是有失公正……”
连旁边的大魏女帝,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神示意,还悄悄拉裙子,应该是说——上!无论输赢,我都给你看点好看的。
夜惊堂不在乎名利,但为了帮老丈人,损了吴国公一句,也确实不太合适,便开口道:
“夜某一介武夫,诗词歌赋只是略懂,吴国公要教训我这晚辈一番,我自然是得站直受罚。”
“唉,夜国公言重了,吴某哪敢当庭教训夜国公。”
吴国公话是这么说,行动可半点不客气,回身来到席位坐下,抬手示意旁边的书生郎:
“这位是吴某的女婿江文远,名字诸公想来听过,此行带他出来见见世面。既然夜国公也好诗词歌赋,又和家婿同龄,不如你们来切磋一番,如何?”
“嚯……”
在坐宾客,刚才就觉得这书生郎眼熟,听吴国公报名字,才想起是林安城刚冒头不久的才子,文章功夫不敢说,但在望海楼文会上对骂,硬是把江州四大才子之一的侯岳林骂自闭了,人送外号‘嘴魁’,吴国公这次带过来,明显是当做军师,来收拾秦国公的。
坐在旁边的江文远,见岳父被骂回来,心底早就有了火气,当下也不啰嗦,站起身来行了个书生礼:
“小生江文远,拜见夜国公。”
夜惊堂还以为和吴嵩单挑,这冒出来个代打的,压力顿时上来了。
但几百双眼睛看着,夜惊堂也不好打退堂鼓,便抬手一礼:
“幸会。”
秦相如已经在位置上坐下,见吴嵩竟然拉女婿出来打擂,怕夜惊堂骂不过,有点不高兴了:
“在座三公互相开玩笑,你让女婿出来帮腔,不觉得失礼?”
吴嵩摸着胡子道:“文坛无大小,才学论高低。夜国公武艺盖世,文坛切磋没占优,传出去也是美谈,诸位说是不是?”
在座宾客,听说过夜惊堂博学广识的名声,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也点头起哄:
“是啊。为官者当礼贤下士、不耻下问,若是上位者只能与平级交流,当朝圣上还要文武百官有何用?”
“陈老此言在理……”
……
夜惊堂已经出来了,也没下去的意思,为防吓到对面的书生,把佩刀解下递给钰虎,只着一身黑色公子袍,来到大厅中央,抬手道:
“宴席之上,不论官职身份,你我平辈相称即可。江兄先请。”
江文远有老丈人当靠山,本身也不怕夜惊堂,文采方面更不忌惮一个武魁,当下先撒开文扇,做出文质彬彬的模样,看向全场宾客:
“在坐皆是江州父老,也都是文士,江某便以在坐长辈为题,出个上联——父老扶方巾,扬万丈清风。”
话语响起,在座宾客眼底都显出无趣。
毕竟这种拍在座达官显贵马屁的对子,属于学童难度,外面旁听的小丫鬟都能对出来。
而夜惊堂也不出众人所料,想也没想便来了句:
“书生解裤带,洒半尺浊泉。”
“嘶……”
大厅肃然一静,齐齐抽了口凉气。
本来儒雅随和的满场宾客,明显坐直几分,眼底满是古怪,后方还有憋笑的‘嗤嗤’声。
钰虎和太后娘娘,显然听懂了意思,脸有点红,瞄向风轻云淡的夜惊堂,觉得自家堂堂怕是有点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损人家大才子……
这么通俗易懂的对子,不说钰虎和太后娘娘,连秦相如都听懂了,满眼异彩,拍手惊叹道:
“好!妙哉!不过半尺还是太夸张,都尿鞋上了,江世侄看起来也不虚。秦某觉得改成半点更合适……”
“哈哈哈……”
宾客本来还不太好笑场,见秦国公带头,自然憋不住了,大厅里顿时哄笑声一片。
本来还风度翩翩的江文远,脸直接都绿了,完全没料到这位高权重的夜大国公,玩起对联了,比那些个酸书生都损。
吴国公见女婿上去就丢人,气的不轻抬手一拍小案:
“江文远,夜国公都放的开,你含蓄个啥?在望海楼骂哭侯岳林的本事哪儿去了?”
江文远见此,也不敢再托大,轻摇折扇在厅中来回踱步,斟酌良久后,傲然开口:
“大人眉宽一寸,炯炯双目却带三分淫邪,若非四方凶名五鼎官身,岂配与我论六艺俗雅?”
话语传出,大厅里顿时寂静下来。
这三十五个字的上联,和刚才那个,显然不是一个位面的东西。
在座文人知道江文远动真格了,脸色都凝重起来。
先不说这上联的内容,光是‘从一到六’,都能把人为难死,没点真才实学,把上联记住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对下联了。
太后娘娘本来还满心雀跃,此时眼神直接紧张起来。
大魏女帝同样眉锋紧锁,心底暗道不妙,想给夜惊堂支个招。
但江州文坛起手就这么霸道,妹妹来或许还能接住,她是头都不敢往进伸,这能支个什么招出来?
秦相如笑容微僵,望了眼不知轻重的江文远一下后,又看向大儿子,显然是在示意赶快想办法,帮忙提个醒啥的,免得夜国公当场丢人。
但秦伯冲也没多少文采哪里能对付江文远这种靠嘴皮吃饭的文人。
怀雁楼中近乎死寂,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同时望着站在大厅中踱步的夜惊堂。
江文远手持文扇,见夜惊堂额头都冒汗了,眼底显出三分轻蔑,也没打扰。
夜惊堂面色冷峻从容,但额头确实冒汗了,右手负后轻轻摩挲,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太后娘娘终究护着自己情郎,怕夜惊堂憋不出来损了面子,想开口让江文远自己对,来打个岔。
但太后娘娘还没开口,就发现夜惊堂顿住了脚步,含笑望向对面的书生郎,清朗开口:
“公子身高六尺,平平五官竟藏四面酸骚,单凭三成才学两张嘴皮,也想和人较一道高低?”
“嚯!”
一言落,满厅哗然!
尚在蹙眉苦思的诸多文人骚客,闻言皆是面露惊色,甚至有人拍了下大腿,着实没料到身为武魁的夜国公,短短来回几次的时间,真能想出应对之词。
第一个可以说是小聪明,而这个就是真本事了。
三十五字长联,还从一到六,没有过人的巧思急智,想憋出六到一的下联都难,更不用说语句通顺意境相合,把话原模原样骂回去。
不过来回踱步几次,就能对上来,这脑子里装的是千里马不成?转的是有多快?!
秦相如满眼惊讶,都没夸张拍手了,而是摸着胡子微微点头,觉得夜惊堂年纪轻轻能混到这个位置,不是没道理;连吴嵩都目露讶异之色。
太后娘娘就不用说了,都有点怀疑大厅里的黑袍公子,是不是整天只想着摸她的色胚护卫了。
大魏女帝脑子可能有点短路,望着夜惊堂蹙眉深思,还没啥反应了。
夜惊堂把自己想的头晕,抬手擦了擦额头,又从一个文人桌上拿了把文扇,撒开轻摇了两下:
“江兄觉得如何?”
江文远折扇在手中轻拍,额头明显也冒汗了。
但这么多名望在场,压不住他就得变成对方成名的垫脚石,输四大才子就罢了,输个武夫,以后还有脸在江州文坛混迹?
但起手就是绝杀之语,短时间想憋出个更难的显然不容易。
江文远眉头紧锁,折扇在掌中轻拍许久,直到众人都等的皱眉了,才开口道:
“今夜立于堂前,本该语惊四座,不曾想宽庭窄道拦一粗人。”
“嗡……”
在坐宾客听见此言,皆是暗暗点头,左右窃窃私语。
此联难度不言自明,夜惊堂的名字包含在里面;还说出了本来准备当场扬名,却在偌大厅堂里和一个粗人狭路相逢的心理境遇。
要对仗工整,还得符合当前处境,刁钻程度不下于上一联。
秦相如和赵夫人等人,都暗暗捏了把汗,但眼底不乏期待。
连吴国公都摸着胡子,等着夜惊堂回应。
按照众人所想,夜惊堂这次就算对出来,恐怕也要蹙眉踱步良久。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太小瞧了夜惊堂的缜密心思。
夜惊堂以前见识过笨笨大战华青芷,知道把名字加进去的对联很难,起身之后,闲暇时间都在想这些。
其过程无非把双方名字逐字拆开,看怎么组成上联合适、怎么对下联工整。
江文远要用他的名字,就跳不出‘夜、惊、堂’三个字,这范围根本没多大,相当于猜题。
眼见蒙中题目,江文远还真撞枪口了,夜惊堂心底都生出了几分‘我真他娘是天才’的感觉,左手负后直接回应:
“此时远在江东,势必文震千家,谁料到古院新楼拴条细……”
最后一个字太过分夜惊堂并未说出口,只是点到为止,示意江文远继续。
“……”
众人回过头的功夫,夜惊堂就把下联砸脸上了,好些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吴国公和秦相如尚在分析上联,听到夜惊堂直接开口,明显也脑子短路了,蹙着眉头满眼茫然。
而在坐文人骚客,经常玩这种唇枪舌战,反应快得多明白夜惊堂最后是‘谁料到古院新楼拴条细狗’。
细狗和粗人相对,但骂人太毒,所以点到为止没说,证明自己能对上就行。
瞧见夜惊堂对下联,比在场之人念上联都快,而且和当前处境相合,还针锋相对骂了回去,诸多名望心中已经不是惊艳了,而是惊吓。
这他娘能是人脑子?
江文远折扇轻拍手掌,脸都白了几分,看起来也被夜惊堂张口就来的架势吓到了。
不过夜惊堂把最后一个字藏了,只是对对子无伤人之意,江文远也没有被气的吐血三升。
对方都已经嘴下留情,江文远显然也没话说了,毕竟夜惊堂对下联比他想上联都快,再比那是自取其辱。
江文远沉默片刻后,抬起手来行了个书生礼:
“夜公文武双全,江某心服口服。”
夜惊堂脑子转得确实快,对对子这种逐字拆解分析的娱乐活动,确实没啥难度,若是根据题目做诗词歌赋,因为范围太大,他也得猪脑过载,当下并不自傲,还礼道:
“雕虫小技罢了,谈不上文采,江兄也不是一般人。”
“过奖。”
江文远看起来是被打击到了,默默回到位置坐下,也不再说话。
大厅里安静了片刻,显然都在回味方才的唇枪舌战。
秦相如同样在抚须琢磨,被赵夫人推了下肩膀,才反应过来冷场了,连忙坐直身形,拍了拍手:
啪啪——
“文坛切磋乃风雅之举,输赢不伤和气,夜国公才思过人,江贤侄同样不负名声。看了这么一场大戏,没酒怎么能行,来来来上酒,诸位敬夜国公一杯……”
“是啊是啊……”
“夜国公这才思,当真吓人,走武道都屈才了,若是出身江州,怕是四大才子都得绕着走……”
“诸位过奖……”
……
夜惊堂端起酒杯,和敬酒的达官显贵的客气,忽然发现旁边有点不对劲。
大魏女帝终于恢复了正常,眼底明显带着出乎意料的惊艳,如果不是大庭广众,恐怕又要把夜惊堂摁住,刀架脖子上,问问为什么以前故意藏拙逗她!
夜惊堂可能是害怕虎妞妞找他算账,喝酒闲暇,解释道:
“对对子又不是作诗,一个个字对,有嘴就行,我学了半个多月,会一点不稀奇。”
你管这叫会一点?
还有嘴就行?
大魏女帝双眸微瞪,显然被打击到了,不过当下也不好多说,只是端起酒壶给夜惊堂倒酒,眼神还是龙颜大悦,看样子是觉得这次来江州不虚此行……
——
当堂抄诗有点尬,对联都是自己想的,请假两天,一天都在想这些。
写出来效果肯定没直接用李白苏轼的诗词那么惊艳,毕竟阿关就这点墨水,能写出千古名篇的话,还写啥网文。
大伙将就着看吧,看在字数多的份儿上,求张月票,要被爆后门了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