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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嘴魁(1 / 2)

日落西山。

夜惊堂跟随太后娘娘回家的队伍,来到了位于东湖湾的国公府,踏入门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京城的宅邸,确实有点简朴。

秦家的国公府,占地相当辽阔,旁边还有个可供画舫巡游的大湖,府邸围墙修到了湖对面的山坡上,正门三门大开,门前还立着三个牌坊俩石狮子,光下马碑到大门的距离,估摸都比天水桥的新宅长。

大魏女帝是第一次来江州,跟着队伍到国公府后,便又和夜惊堂一起,先到贵客居住的院落放东西,沿途走在夜惊堂身侧,观摩水乡韵味十足的建筑,说道:

“这宅子也就比亲王的规格小一些,修的当真漂亮,你想不想要一个?”

夜惊堂帮钰虎和梵姑娘提着随身物件,对此摇头道:

“房子修起来不麻烦,贵的是地段,我要是在京城附近,弄这么大片园林,怕是得被言官骂个头破血流,再者家里也没几个人,光是新宅,都把几个丫鬟收拾的唉声叹气,弄这么大,打扫起来还不得把人累死……”

大魏女帝知道夜惊堂不在乎这些,也没多说,转而看向背后的梵青禾:

“梵姑娘家里的王府,有没有这气派?”

梵青禾知道走在前面的妖娆美人,是大魏的女皇帝,心底还是有点紧张,对此回应道:

“冬冥山穷乡僻壤,哪里修的起这宅子,我住的地方也就一个山寨,嗯……没这大,不过风景好得多,往上能看到雪山,往下是草原,看不到边际。”

钰虎稍微脑补了下,觉得那景色应当很壮美,便接话道:

“有时间定然过去看看。”

“?”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眼神有点复杂,暗道:大魏女皇帝跑到冬冥山……这是准备御驾亲征不成?

夜惊堂察觉到了梵姑娘的欲言又止,回头插话道:

“到时候肯定是我陪着过去做客,上次去西海诸部,也就在琅轩城转了转,都没往里面走。说起来我也挺想去看看,亱迟部所在的天涯海角,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梵青禾见夜惊堂好奇,便说起了亱迟部的风土人情,不过亱迟部太过偏远,如今已经没住人,她也没跑去过,知道的也都是从父辈口中听闻。

三人闲聊间,跟着前面的丫鬟,来到了客人落脚的宅院。

赵夫人知道了夜惊堂的身份,不可能给他安排个护卫住的小房间,直接领到了临湖的一栋雅致庭院里,还有四个貌美丫鬟听候吩咐。

夜惊堂把东西放在屋里,便开始收拾梳洗,准备去参加湖畔怀雁楼的晚宴。

女帝虽然微服私访身份不便,但肯定不是会老实待在屋里的性子,夜惊堂怕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参加文会,又被人气哭,为此让她打扮成了随行侍女,蒙着面纱,头发也盘成已婚女子的模样,还画了个眼妆,以免在席间被认出来。

而梵青禾对王公贵族的宴席没啥兴趣,换上正常装束后,就开口道:

“我不去吃饭了,在这里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初来乍到的总得小心为上。”

夜惊堂知道梵青禾去了宴会,也是和女官坐在一起默默喝酒,当下也没说什么,收拾完后,就和钰虎一道前往了湖边。

——

“王大人,几天不见气色好了不少,在家吃了什么天材地宝不成?”

“秦国公眼力果然毒辣,亲家公前几天送了几只邬山老参,夫人弄了一只泡酒,喝了浑身是劲儿,这好东西显然不能独享,今天专程给秦国公带了两只过来……”

“哎哟,客气客气……”

……

怀雁楼内高朋满座,不时有江州的权贵官吏到访,招呼声不绝于耳。

秦家是将门世家,阳盛阴衰,秦相如这一代直接没姐妹,直到太后出生,家里才多了个千金,家里叔伯乃至兄长的疼爱程度可想而知,这座怀雁楼也是太后出生时修建的,虽然不高,但很宽敞,里面八根廊柱支撑穹顶,坐个两三百宾客都不成问题。

此时宽大厅堂之中,贵宾在左右就坐,中间还有舞姬在表演着舞曲;太后娘娘身着凤袍,坐在上首居中的位置,仪态雍容面带微笑,接见过来行礼的文人臣子。

虽然回了家心里很高兴,但娘亲和伯母嫂嫂都恭恭敬敬坐在左右,她这当女儿的坐在主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太后身份太高,哪怕在云安召开庆典,也是女帝给她行礼,在家里让父母做主位,反而有藐视皇权之嫌,为此也只能这么老实坐着等着宴会开始。

江安公秦相如是武将,因为女儿在大厅压场,也没摆国公架子,亲自站在门口,和儿子一起等待来宾抵达。

过来拜见太后的,都是江州的名流权贵,互相基本都认识,也没啥紧张气氛,随处可以听见谈笑声。

夜惊堂身着黑色公子袍,在红玉的带领下,和钰虎一道来到怀雁楼外,本来想着低调进去。

但秦相如显然从夫人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份,瞧见他后就眉开眼笑,摸着胡子走过来:

“常言深山育俊鸟,秦某本来还不信……”

夜惊堂见岳丈大人准备行礼,哪里受得起,连忙上前拱手:

“秦国公不必如此客气,我是黑衙之人,此行只是受命保护太后安全,秦国公把我当护卫看就好。”

秦相如虽然也是国公,但加封上柱国,手里还有实打实的军权,无论资历还是地位都比夜惊堂要高,见夜惊堂如此谦虚,也没再多礼,转而很随和的示意一起往里走,沿途扶着胡须呵呵笑道:

“历史上年纪轻轻拜公爵的人不是没有,打入江湖武魁的更多,但能不满二十岁,便位列武魁,同时受封国公的,也就夜小友一人。奉官城老神仙,虽然也封了个武安公,但终究是虚封,夜小友可不一样……”

夜惊堂被夸的都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含笑回应:

“承蒙圣上和太后娘娘赏识提拔,不然我一介武夫,哪里能走到现在的位置……”

两人沿途闲聊,从大厅中走过,在坐的百余贵宾也都不瞎。

本来见秦国公在门口站着,他们还以为在等吴国公到场,发现专程等到这黑袍公子才进门,便知道这黑袍公子地位超凡。

秦国公是实权国公,亲王见了都得给面子,京城能让秦国公出门相迎的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加上这么年轻,算起来只有香火仅存的梁王世子,和刚一飞冲天的武安公。

梁王世子低调到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显然不会往东南跑,那这身份就不用猜了。

在座江州名宿,猜出夜惊堂身份后,便想起身打招呼,但见夜惊堂低调现身,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又有点迟疑。

夜惊堂被秦国公这么一迎接,就知道身份挑明了,当下也对望过来的官吏文人拱了拱手,而后便在秦国公右边坐下来,旁边则是秦相如的长子秦伯冲,比太后大十几岁,算是国公继承人,地位等同王赤虎。

秦相如待夜惊堂坐下,才在小案后落座,本想闲聊几句,目光又投向了坐在夜惊堂身边的面纱美人,询问道:

“这位是……”

因为是私宴,拜见的又是太后,带着夫人过来的不在少数,但夜惊堂明显没婚配,秦相如也感觉这女子身高有点似曾相识,为此还是起了几分狐疑。

夜惊堂也不敢暴露虎妞妞身份,为了遮掩,便含笑道:

“随行护卫,让秦国公见笑了。”

“护卫?呵呵……”

秦相如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是负责擦枪的女护卫,意味深长笑了下后,没有再多打量,转而给夜惊堂介绍起了在坐宾客。

秦家宴客,敢摆架子姗姗来迟的没几个,如今大厅已经快坐满了,江州城的郡守、县令还有水师将领都在,其他则是大小家族的家主。

在坐家主虽然看起来都是儒生员外,但背景绝对不低,其中半数是从朝中退下来的老臣子,余下的人,家中也多半有人在朝中为官,像是坐在夜惊堂左手第三席的陈贺兰,就是侍郎陈贺之长兄。

而秦国公正对面的席位,到现在还空着好几个,能坐在那里的,整个江州也就吴国公。

吴国公不到场,这宴会就没法开始,眼见天都黑了,秦相如也有点恼火,还当堂来了句:

“这个吴嵩,坐着驴车过来的不成……”

话语刚落不久,怀雁楼的大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夜惊堂和在座宾客转眼看去,却见门外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相貌暂且不提,胡子比秦国公要长,造型还漂亮,当得起‘美髯公’的名号,身着锦袍,姿态如虎步龙行,看起来颇有气势。

而后面跟着数名随从,其中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应该是子侄,怀里抱着张琴;另一个手持文扇,看起来是个才学不俗的书生郎。

在场宾客见吴国公到了,都是起身相迎:

“吴国公可算来了……”

而秦相如则是眉头一皱,看向吴国公的胡须,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吴国公笑容爽朗,提着袍子进门后,先和戏台老生一样扶了把胡须,才开口:

“最近留了把好胡子,在家中打理的有点久,让秦国公久等了,见谅见谅……”

胡须是男子气概的象征,哪怕是在朝堂上,能有一把漂亮胡须,穿上官袍看起来都要威严不少,为此美髯公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夜惊堂瞧见吴国公一脸柔顺靓丽的大胡子,眼底都显出几分讶色,觉得气度不凡;再看秦国公的胡子,明显短了一截,气势全没了。

在场所有宾客,都知道吴国公来者不善,但没想会从这种角度压秦国公,眼神当即怪异起来。

秦相如最得意的地方就是胡子好看,发现老对手胡子这么俊,眼神自然不对了,摸胡子的手都放了下来,好奇道:

“中秋见面,记得吴国公的胡子没这么长,方才莫不是把马尾巴剪了黏在嘴上?”

吴国公看到秦相如的脸色不爽,直接把得意忘形写在脸色,还捏着胡子护着拽了拽,示意是真的:

“没办法,天赋异禀,以前懒得留罢了。”

“……”

秦相如感觉这吴嵩,是暗地里求了什么独门偏方,但胡子确实没人家长,便还嘴道:

“看来把那佛塔拆了,确实有点效果,如今看起来,比以前威猛多了。”

“噗……”

在坐知道‘雀雀宝塔’典故的宾客,都露出笑意,但不敢笑的太大声。

吴国公听到这事儿就来气,不过当下也没发飙,先来到最前方,拱手一礼:

“微臣吴嵩,拜见太后。”

“吴国公免礼,落座吧。”

太后娘娘知道爹爹和吴国公老吵架,小时候还喜欢趴在窗口看笑话,不过长大了,肯定偏向爹爹一些,只是不温不火抬手示意吴国公落座。

吴国公带着两个随从,在秦国公对面坐下,扫了眼夜惊堂,但也没多留意,只是看向满场宾客,笑呵呵道:

“听说秦国公最近迷上了风雅之事,好弹琴,吴某这几个月苦苦寻觅,得了一张好琴,特地给秦国公送来,还望别嫌弃。”

秦相如和吴国公,都是带兵的武将,排兵布阵方面肯定没问题,但文采真拿不出手,具体深浅,看太后娘娘就知道了。

但东南文坛大佬云集,秦相如作为世家大族的领头羊,如果不懂肯定闹笑话,为此一直在学琴棋书画等东西。

眼见吴国公这么说,秦相如知道没安好心,不过还是笑道:

“闲时玩乐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吴国公莫非还想赠琴,让秦某当堂弹上一曲?”

吴国公又不傻,才不会给秦相如当庭炫技的机会,略微抬手,让儿子把琴放在小案上,拉开了包裹的红布。

夜惊堂和钰虎都津津有味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此时和宾客一起望向对面,却见案上摆的真是张好琴。

七弦古琴,形如蕉叶,漆水也相当漂亮,远看似墨绿,但又隐隐藏着暗红色泽,显出了通透琉璃般的质感,光看做工就知道造价不菲。

钰虎虽然水平一般,但收藏的名琴可不少,见此不禁暗暗点头,看模样已经把这张琴视为囊中之物。

在做宾客在琴棋书画方面都是行家,瞧见此琴后,微微点头,赞叹声不绝:

“此琴做工确实巧夺天工……”

“这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应该是林安御琴坊的东家亲自操刀……”

……

秦相如鉴赏水平并不低,瞧见吴国公真拿出这么好一张琴,不免有点疑惑。

而吴国公也不拐弯抹角,站起身示意桌上的琴,笑呵呵开口:

“琴相如蕉叶,粗看是绿,细看是朱。在座诸公,觉得是也不是?”

“确实……咳……”

“……”

话语一出,偌大厅堂内出现一阵骚乱!

本来陈贺兰等文人,还想顺着话夸奖两句,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眼神变的十分怪异,硬憋着气,才没失态,有几个没憋住的,酒水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大魏女帝还没反应过来,略微靠近夜惊堂,眼神询问。

夜惊堂起初也没反应过来,但瞧见在座文人的异样,略一回味,也惊了下,凑到耳边低语:

“秦相如叫爷,粗看是驴,细看是猪。”

?!

妈耶……

大魏女帝眸子张大几分,虽然早听闻江州文人唇齿毒辣,但此时才算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狠辣。

和这比起来,华小姐实在太文雅了……

秦相如听到自己名字,哪怕文采不高,反应也非常快,脸当时就绿了。

但文人骂架就是如此,人家评价琴,又没说你,指名道姓说的也是琴,你总不能说这就是在骂自己。

再者说了又能如何?还能因为谐音问题,把吴国公撵出去?

大家平起平坐,他又不是皇帝老子……

在江州文坛,被人含沙射影骂不丢人,没法骂回去才丢人。

但吴国公有备而来,这能怎么还?

秦相如摸了摸胡子,眼神望向了坐在夜惊堂旁边的大儿子秦伯冲。

秦伯冲是秦家继承人,因为老子吃了没文化的亏,对他可比对太后严厉多了,也算是文武双全。

但秦伯冲终究是将门出身,不可能深究这些东西,老爹忽然吃瘪,他虽然心有恼火,但短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话题反击。

在这宾客,被吴国公一句话问住,也不敢贸然搭话;至于当老好人打圆场就不用想了。

秦国公跑到吴国公府上,当堂说佛塔像大雀雀,吴国公气的半个月没出门,回来骂一句,属于礼尚往来,他们乱拉架,吴国公怕是得转头就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大厅里寂静了片刻。

吴国公瞧见秦国公脸都绿了,满心陶醉,继续道:

“秦国公怎么不说话,莫非不喜欢这琴?要不吴某把这非朱非绿的东西丢湖里去?”

太后娘娘虽然觉得吴国公有两把刷子,但亲爹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还是有点不开心,嘴唇微动,想帮着训一句。

但她开口训吴国公,吴国公当面道歉,心里肯定更飘,毕竟把场子找回来了,秦国公骂不还口,只能让女儿出头,吴国公回去至少能开心一整年。

太后娘娘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瞄了瞄夜惊堂,看无所不能的大堂堂有没有法子。

夜惊堂正襟危坐,虽然觉得两个国公伱来我往骂架,他插手不合适。

但秦相如怎么也算老丈人了,他袖手旁观看着被骂,显然更不合适。

夜惊堂瞧见太后娘娘求助的眼神,便开始左右观察,暗暗苦思了片刻,而后侧身凑到大舅子秦伯冲跟前,低语了两句。

秦伯冲正在脑中急转想对策,听见耳边低语,眼睛猛地一亮,先是对夜惊堂拱手一礼,然后连忙起身,小跑到了秦国公身后低语。

吴国公观察着大厅众人的举动,注意力主要就放在秦家长子秦伯冲身上,自然看到了夜惊堂的小动作,此时又蹙眉打量几眼。

而在场宾客发现秦伯冲上去支招,情绪自然热切起来,都望向秦国公,拭目以待。

而事实也没让在场宾客失望。

秦国公听见儿子的话,脸上的憋屈当即烟消云散,站起身来大笑三声:

“哈哈哈~!吴国公的厚礼,秦某岂能不喜欢,早知吴国公要来,秦某特地在湖对面的山上,种了颗迎客松,诸位请看——松貌似莴笋,远观无肚,近观无节——诸位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