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出头,陈仰在一楼的展厅转动。
展厅里是科技公司的成果展览,只有能源汽车跟一些电子产品,几乎一览无遗,没什么异样。
陈仰举着手机拍视频,朝简乱入进来,他微低头凑近,隔着镜头跟陈仰对视,气息里带着酸甜的话梅味道。
“牙酸。”朝简皱紧眉头说。
“话梅又不是奶片,你一次吃一袋,能不酸?”陈仰无奈的停录,放下手机说。
朝简冷着脸看他:“不是你买的?”
“是我买的没错,但我没让你一口气全部吃掉,真的是,一不留神你就吃完了,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吃那么快,又没人跟你抢。”陈仰有种孩子不能太惯着,偶尔也需要给点教训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感觉,他严肃的说,“吃话梅吃到牙酸这件事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别想往我身上赖。”
朝简瞪向陈仰,他的眼神跟面色布满戾气,像是随时都会打人,耳根却是红的。
光线是暗的,陈仰看不见朝简红红的耳朵,不然他能笑出声。
出了展厅,陈仰拧开款泉水递过去:“喝点水缓一缓。”
朝简仰头喝水,眼忽地一眯:“有人。”
陈仰不明所以:“啊?”他顺着朝简的视线往楼上看,又去其他地方调整角度仰望,模模糊糊的好像是有个头横在地上。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又有一个人触犯了禁忌,他顾不上通知其他人,快速拉着朝简直奔二楼,发现那人是余哥。
“没死,只是晕了。”朝简说。
陈仰松口气,他打着手电照照,余哥倒在203门口。
203是张岚跟肖环屿的公司。
陈仰蹲下来,手要往余哥脸上拍,拐杖先他一步打了上来。
余哥一下就痛醒了,他捂着被抽到的肩膀睁开眼,头顶是温和的声音:“还好吗?”
“陈先生……”余哥迟钝的喊。
“是我。”陈仰伸手拽他,还没碰到就听他惊慌的乱叫,“肖环屿是怪物,他吃了张岚,他的头会伸长……怪物……怪……”
余哥嘴瓢了舌头还打结,他扇了自己几下,冷静点以后才重新说了一遍。
陈仰听完,压下心头的震惊问道:“那肖环屿呢?还在公司?”
“不知道。”余哥瘫在走廊的地上,四肢虚软发冷,“我吓晕过去了,太恐怖了,我最怕长脖子的东西,他还跟我脸贴脸,当时我魂都没了。”
余哥的状态极差,这是他做任务到现在,精气神最接近崩溃的一次。
陈仰给余哥时间平复,他起身对朝简道:“给我一根拐杖,我把203的门砸开。”
话音刚落,门就被朝简推开了,基本没用什么力道。
陈仰:“……没锁上?”
朝简把他往门里一推,自己也跟了进去。
陈仰打着手电边走边想,难道一个公司里的任务者都死光了,门就不会再锁上?他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专心点。”朝简用拐杖戳戳陈仰的腰,“跟着泡面味走。”
“我没闻到。”陈仰的嗅觉比不上朝简,只能凭着直觉移动,他走了一会,才有一股泡面味钻进他的鼻息里。
泡面味的来源是一个会议室。
陈仰小心谨慎的靠近,里面没有人,只有一桶老坛酸菜孤零零的放在桌上,叉子还插在盖子上面。
沙发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痕迹,先前趟过人,陈仰打量着不大的会议室里,手碰上方便面桶,凉掉了。
“看来张岚泡完泡面就出事了。”陈仰说着就离开会议室,紧绷着脑神经在公司里搜查,他没见到变成怪物的肖环屿,只找到了一块水迹。
那水迹在公司的休息区,不止地上有,长桌上也有一点。
陈仰通过只剩一点水的保温壶跟那桶泡面做出推断,张岚泡泡面的时候把水洒了。
前面已经死了几个人了,“不能踩水”是明着的禁忌。
张岚的性子挺成熟的,不会嫌命长的明知禁忌是什么还乱来,她应该是走神了,再加上一颗心全系在小男友身上,生怕他饿了,急急忙忙的把泡面端给他,就没注意地上的水。
“有个那么任性的小男友,进了任务世界都不安生,精神状态不会好到哪去。”陈仰自言自语,“找年纪小的,找罪受。”
朝简正在咬奶片,闻言把舌头咬到了,口腔里泛起血腥,他深呼吸克制着情绪,腮帮绷紧:“跟年纪无关,分人。”
“也许吧。”陈仰冷不防的察觉到搭档的异常,他奇怪的看过去,“你怎么犯病了?”
“犯什么病,我好得很。”朝简把混着血的唾液跟奶片一起咽了下去。
陈仰这头还在办公室里调查,门外的余哥被赶来的队友们围住,一伙人打听完情况,哭的哭,叫的叫。
大家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怪物的目标从王浩换到李正,又换到潘霖,最后竟然是肖环屿。
他们对肖环屿最深的印象就是,他跟张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王浩给余哥一根烟:“老哥,肖环屿怎么放过你了?”
“我没触犯禁忌。”余哥接过烟,捏着烟蒂,“他不能吃我。”
众人既替余哥庆幸又为自己担忧,一定要牢牢记住禁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有分毫的大意。
“前几个触犯禁忌的不是只被吃了一点吗?”有人提出想不通的地方,“这个怎么……”
“我猜是张岚自愿的。”乔桥靠着玻璃墙,长发拢在脖颈一侧,一双眼浸了水似的透亮,“只要任务者自愿,怪物就能把对方一口吃掉。”
她一说完,立刻就有反驳的声音,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这怎么可能啊,张岚再爱肖环屿,也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乔桥没急着回击,她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谁,所以她陷入了困境,想不出答案。
“很显然,”站在乔桥身边的李正开了口,“张岚并不知道肖环屿是怪物才给他承诺,只想哄他高兴,只要他高兴。”
这答案让走廊上的众人陷入沉默。
大家平时在一栋楼里上班,没怎么注意到那对姐弟恋的主人公,毕竟他们的颜值既不丑到地心,也不美到云上,差不多就是普通水平。
“普通”这个词自带屏蔽功能,很容易被人群淹没。
进了任务世界,一个白天的时间下来,他们看到了张岚对肖环屿的溺爱,无限的纵容。
张岚找的不是小男友,是小祖宗,她绝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被屎黏上,还不嫌臭。
“肖环屿说话的时候,怎么会发出张岚的声音?”王浩纳闷,“他之前吃的那几个,没有沾上对方的特征吧,还是说,我没注意到?”
“之前的几个没全吃啊,这个是全吃了的,不一样。”李正说,“而且余哥过来的时候,他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消化掉。”
王浩:“就跟我们吃东西一样,吃完嘴里会有味道?”
其他人:“……”
槽多五口,似乎又觉得是那个理。
走廊上静了下来,怪物跟鬼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大家不觉得大楼里阴风阵阵,只觉得疲劳无力。
有几个人在现实世界为了解压,会跟朋友玩真人版密室逃脱,觉得自己挺废的,进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能更废。
乔桥拿出身份号打量了一会,夹进星座书里,她凑到小哑巴身旁,纤细的手臂轻碰:“怕吗?”哑巴点头。
“我也怕。”乔桥手指指头顶的海水,“我总担心它塌下来,把我们淹掉。”她嘟囔,“我怕水,我不会游泳。”
哑巴“啊啊”了几声,犹豫着拍拍乔桥的手背,动作有点生疏,也有点害羞。
希望我们都能回家,她无声的说。
走廊上的烟味有些重。
王浩跟李正肩靠着肩吞云吐雾,上午李正怀疑王浩是怪物,下午王浩认为是李正用他转移视线,现在才惊觉他们都被肖环屿利用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肖环屿那家伙竟然是怪物,他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啊。”王浩呐呐的说。
“你确定?”乔桥说,“他的存在感很强,只是你忽略了而已。”
任务是从肖环屿尖酸刻薄的骂声里开始的,他当着众人的面骂张岚,无理取闹。
服务台出现视频的时候,肖环屿阴阳怪气的质问王浩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后脑勺的,还说一般人认不出来,潜台词十分显明。
而李正请假单一事出来的那会儿,肖环屿把潘霖往众人的视线里推,嘲讽他是不是想用请假单混淆视听。
其实肖环屿一直在带节奏。
大家听完乔桥说的,都有种悚然的呕血感,他们为什么没发现这几个细节呢?
所有人对视一眼,他们之所以没怀疑到肖环屿头上,是因为张岚在这里面发挥的作用。
张岚是肖环屿最大的屏障,她的存在能帮他干扰并模糊视线。
每次只要张岚一哄肖环屿,大家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姐弟恋真不容易的事上面。
肖环屿能藏到现在,完全是张岚的助攻。
有个女白领发现了什么,不禁细思恐极:“我记得第一个人死的时候,陈先生分析着问那个时间段有没有谁离开过大厅……”
李正一愣:“我当场就指了肖环屿。”
其他人的记忆纷纷被唤醒,一个个的把那个片段拎了出来,摊开,他们的心头刮过寒风冰雪,浑身打冷战。
那时候肖环屿说自己去了咖啡店,是张岚帮他说的话。
后来余哥又提出质疑,说是他们讲话的时候,口气里没有咖啡的味道。
依旧是张岚出面解释。
张岚从业多年,脾性也稳,待人处事都很柔和,她的说辞不会让人反感,因此当时的事情就那么翻篇了,谁也没有再提。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这件事捋了半天,捋得越清晰,越觉得讽刺。那两人是二人队,公司就他们俩,只有张岚知道肖环屿白天离开过几次,但张岚不会告诉其他人。
对张岚来说,小男友去干嘛不和她说只是任性,跟她耍脾气,她不想他被队友们误会,不想他们的关系更不好,就尽量不说。
“自作自受。”人群里冒出嘲弄的声音,有人附和,气氛沉沉的,像暴风雨前的黑夜。
“当初她要是不帮他作证,他的嫌疑不就出来了吗,怪得了谁。”
“发现身边的人可疑,不但不通知队友们,反而帮忙隐瞒掩护,这是害人害己。”
“爱情蒙蔽了双眼。”
“在这种任务世界就不能谈恋爱,死得快。”
“……”
短暂的发完牢骚,大家就闷不作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张岚如果能够早点摆正自己的立场,不要死在小男友的坑里,他们就能早点把肖环屿放在可疑人的名单首位。
前面的那几个人会不会死不知道,她多半是能逃过这一劫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走廊另一头过来两个人影,由远及近,两串脚步声的节奏不一样,一个沉稳,一个软棉。
大家瞬间紧张起来。
“是郑总跟小潘。”乔桥说。
郑之覃衣冠楚楚的走近,他推了下金丝边眼镜,语调沙哑散漫的询问情况。
余哥概括的讲了一遍。
潘霖抓紧郑之覃的手臂,煞白着脸小声嘀咕:“他骂我是畸形怪,其实他才是……”
“待在这,别捣乱。”郑之覃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王浩扭头问余哥,音量不大:“他怎么知道门的自动锁不管用了?”
余哥说:“有经验吧,跟新人不同。”
王浩震惊的瞪大眼:“他不也是新人吗?”
余哥没说什么。
潘霖听到了王浩跟余哥的对话,他怔怔的看着搭上来的门,下一刻就一把撞开,直勾勾的盯着办公室里的模糊身影。
郑之覃是老任务者?他竟然是老任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