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砜面色一紧,阔步走向他。
“逗你的。”梁白玉扶着桌子站起来,手上沾了点豆腐花的甜水,微黏,他把手举到陈砜面前。
陈砜握住梁白玉的手,用才过水的抹布擦了擦:“真的是在逗我?”
“是啦是啦……”梁白玉笑着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下次还不会改的小朋友一样。
陈砜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目光并不凌冽严厉,也没有半分逼迫强硬的意味。
而是弱势的,恳求的。
梁白玉不笑了。
“好吧,我可能是着凉了,胃有点不舒服。”他抿抿嘴,“现在好多了,没事了。”
尾音还黏在他舌尖上,他就扭头吐了出来。
陈砜心跳骤停,他手足无措的捞着梁白玉发颤的腰。
梁白玉缓过来的时候,发现吐的食物残渣里没有血块,他不动声色的松口气。
还没到那一步。
“去年刘宽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瞎编的。”梁白玉对上陈砜发红的眼睛,突兀的说,“事实是他把我关在汽车站的厕所里对我用强,他好丑还有口臭,我不给他碰,差点让他鸡飞蛋打,他报复我呢。”
见男人哑巴了,梁白玉靠到他肩上:“不信?”
陈砜站在原地让他靠着,嗓音干涩得厉害:“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
梁白玉合上水润的眼:“懒咯。”
厨房陷入死寂中。
陈砜按住阻隔扣压制激烈涌动的信息素,忍得额角鼓起青筋,面部肌肉有些许扭曲。
怀里的人有一套异于常人,脱离世俗常规的活法。
陈砜根本没有办法对他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只能自己心疼。
当天傍晚,村里又来人了。
这回不是蔡小静,是老村长的儿子,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前说他爸要见梁白玉,让梁白玉赶紧下山。
除了小黑狗,没人理他。
过了两天,老村长亲自过来了,他的身子骨比去年差很多,人快不行了,全程是被两个儿子用块板抬上山的。
这事惊动了陈富贵,老村长才能进陈家的院门,见到了卧床看书的梁白玉。
老村长让儿子们出去,还叫他们把门带上,别让陈砜进来。
等门关了,他才朝梁白玉说:“以为你年后会下山重建老屋,没想到你一直住在陈家。”
梁白玉翻一页纸,嘴唇轻动的跟着读。
老村长被无视了也没动怒:“孩子,你不来找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这称呼听起来怪和蔼的。
梁白玉干呕着下床倒水喝,一只长着老年斑的手拉住了他。
一阵微妙又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他甩开了那只手,露出老村长进屋后的第一个情绪――阴沉。
这跟他平时展现出来的像两个人。
老村长看到梁白玉的反应,心里头那些翻搅了好些天的想法和揣测都落实了。
从去年秋天到年底,村里的一件件事,一条条人命,站在他的角度都很好连接起来。
虽然有部分他至今想不出其中缘由。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去细想了,他来这里,是为的自家。
“你回来,不是你想家了,而是要调查你父母有关的事吧。”老村长吐字浑浊。
梁白玉去倒水。
老村长当他默认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我?”
开水被倒进缸子里,溅起一片水雾。
梁白玉放下水瓶,拽掉翘起来的几块塑料皮:“我为什么要对付你呢?”
“草药的事。”老村长从瘪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你说的是那个家家户户都备了一罐子,用来度过发热期,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草药?”梁白玉幽幽道。
老村长确定梁白玉全都知道了,现在还装不懂,他发黄的指甲抠了抠花白稀疏的头发,眼里有几分昏晃的回忆之色。
以前村里不欢迎外地人。
梁家夫妇为了在这里住下来,就把一袋药种子给了他,说是能抑制信息素。
当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腺体什么信息素全当是放屁,他年轻气盛和其他男人一样被惊天动地的美色迷住,不想占为己有,觉得自己配不上,幻想都是亵|渎。
他爸拄着拐杖说梁家媳妇是个祸害,不能留,必须赶走。
谁知就在那天,隔壁村有人出现了两口子形容的分化特征。
“我是村长,我拿出种子说明用途讲解第二性别,大家才信,要是外地人说,会被当成是鬼话连篇。”老村长叹气,“后来我想开会说一说,你父母觉得没必要。”
梁白玉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过去那么久了,没人给我作证,你不信也是正常的,但有两点我不得不说,你父母出事牵连到好几家人,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怨恨,他们想把你家砸了,是我拦下来的。”老村长抛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要不是我,你家早就没了。”
梁白玉没出声。
“还有,你回村后,我也没听大家的意见,把你赶出村。”老村长停了好一会,快坐不住了,他用苍老虚弱的声音说,“我没多少活头了,希望你看在我护住你家的份上,让草药的事能跟我入土。”
挑挑拣拣的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临死前卖惨卖真诚,求梁白玉别揭穿自己。
这多年了,他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说出,草药是被各种恶毒辱骂的梁家人带进村的,所有人都受恩于他们。
他却没有说。
没有想说的打算。
老村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想要的答案,他那套示弱的慈祥面|具渐渐脱落。“就算你现在跑到山下说破嘴皮子,都不会有人信。”
这是事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但他还是不想在他死后,他的下一代牵扯进这件陈年旧事里面。
不想往后谁议论了,把他一家拎进去,趟梁家的浑水。
梁白玉看着油尽灯枯的老人,看了一会,他指指屋门,笑着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