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高祖皇帝被封于汉中,后出关中而据有天下。
而昭烈皇帝又是在汉中称王,后才在锦城登基称帝。
说汉中是大汉的龙兴之地,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羊祜喝下一口热汤。
炎汉,油脂,人油,汉中等等念头,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心里乱闪。
再想起冯某人以油助火,烧了陇关。
还有那什么龙化二水自有油……
虽说羊祜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些事情向来是敬而远之。
但如今不能远之,又事关己身及家族,心思就未免有些杂乱。
虽说都是在汉中开国,但季汉的三兴汉室之路,比起前汉定鼎天下,无疑远要曲折和困难得多。
至少同是从汉中出兵,季汉与前汉在北边遇到的对手,大不一样。
高祖皇帝所面对的关中,是一个一分为三,又各不属统的关中,可以轻易地各个击破。
而且项羽远在江东,根本不可能赶过来支援。
但季汉不同。
季汉所面对的关中,不仅仅是一个统一的关中。
而且关中后面,还有一个统一的中原北方。
远非项羽那时的势力所能相比。
不但魏国的中心洛阳,可以随时支援。
甚至凉州方面,还能从西边威胁季汉的北伐军。
所以季汉根本没有办法像高祖皇帝那样,直接进军关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绕道陇右。
只有拿下陇右,切断凉州与关中的联系。
再以陇山为屏,东挡魏军,西取凉州。
事实上,就算是那一年的春天,汉国拿下了陇右,魏国仍是有着极大的优势,有着极大的可能夺回陇右。
曹子丹(即曹真)佯攻汉中,实欲图陇关萧关,正是为此。
只是没有想到,曹大将军的十余万精兵,居然在萧关下被冯某人的两万人马一举击溃。
从此彻底断绝了魏国越过陇山的希望。
无论是陇右一战的轻取陇关,还是街亭一战的誓死不退,亦或者是萧关一战的以寡胜众。
冯某人皆是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扭转了最重要的局面。
羊祜胡思乱想着,莫不成,这鬼王不是鬼王,而是油脂王?
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羊祜满腹心事地回到客舍。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前来禀报:
“郎君,打听清楚了,冯明文确实来了雒阳。”
“哦?”羊祜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雒阳好歹也算是汉国旧都,攻取雒阳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天子不过来,但至少也要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过来。
更兼又是处于最前方的城池。
冯明文过来,一来可以震慑各方,二来可以主持布置雒阳的防守。
羊祜想了想,又问道:
“可曾打听到他住在哪里?”
本来还想着要去长安呢,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
虽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想去见冯某人,毕竟上一回已经拒绝了对方的招揽。
此时又主动送上门,说不得要被人所轻。
只是……
唉!
我是在求学,并非是求官。
求学不丢人。
……
羊祜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试图驱散自己臆想中的尴尬。
“听说是住在太傅府上。”
“太傅府?”
“正是。”
也就是原来司马懿住的地方?
皇宫肯定是不能住的,就算是伪魏建的皇宫,那也不能住,这关系到皇权的威严。
但伪魏大臣的府院就无所谓了。
大汉的大司马是真大司马,但伪朝的太傅,那也配称太傅?
所以伪朝的太傅府,真大司马住进去,是看得起他。
假太傅府在雒阳城内的位置不错,而且地方也够大,正好给冯大司马暂时落脚。
不过这个时候,冯大司马并不在洛阳城内,而是在大河边上看风景。
雒阳有八关拱卫,基本都是依山隘而建。
北面的小平津和孟津两个渡口,既是渡口,也是关口。
虽说山势不如其它六关,但有大河作为阻隔,同时又有嵩山余脉的山地丘陵作为防线,亦足以保证雒阳的安全。
小平津是灵帝所设。
而孟津,则是历史悠久。
此地最有名的历史事件,莫过于八百诸侯会孟津。
“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
“随至盟津,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
当是时,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这一次会盟,其实就是周灭商前的战争演习。
两年后,武王再次会盟诸侯于孟津,这一次,再不是演习,而是正式渡河北上,与商战于牧野。
这就是历史有名牧野之战。
而如今,天下同样是三分,季汉,已经隐隐有占半之势。
后人站在前人的历史转折点上,总是容易心生感慨。
而此时,冯大司马站在孟津古渡口边上,看着滔滔的大河,有似历史的长河,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姜维、张翼、柳隐等人。
虎步军轻松攻取了雒阳,虽说让原本作为后备军的武卫军并没有发挥出计划中的作用。
但武卫军紧跟着虎步军进入雒阳,正好巩固了雒阳的防卫。
冯大司马到达雒阳,虎步武卫二军的主将,自然也是跟了过来。
再远一些,则是侍卫们,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雒阳刚下,情况复杂,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柳隐与姜维的关系好,看到冯大司马只是站在河边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低声问了姜维一句:
“你觉得大司马在想什么?”
姜维不假思索地说道:
“肯定是想着如何渡河北上,攻下河内。”
河南与河内分别在大河南北两侧,隔河相望。
因为有小平津和孟津两个关口,想要从河内南下河南,除了渡过大河,还需要越过嵩山余脉。
但从河南北渡河内,则只需要想办法渡大河即可。
所以拿下了雒阳,姜维只觉得无论是东进、南下、北上,放眼望去,全是大功。
只恨不得有三个分身。
如今大司马来到孟津渡,想来定不会是单单欣赏风景——说不定已是有了决断。
毕竟从大司马一贯以来的风格看,真要露出真正目的或者手段的时候,基本都是事已成定局。
深谋远虑,岂是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