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孙权自己没有发现,自从双修以来,他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古怪。
准确地说,是易燥易怒。
但在宫人的感觉却是最直观的。
这两年来陛下越来越多地莫名发怒,然后动不动就迁怒底下人。
孙和虽是太子,但相比于他的阿姊全公主,在政治敏感性上,或者说,在揣摩孙大帝的心思上,还是稚嫩太多。
毕竟全公主是从小就在宫里跟着步夫人,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跟孙权的整个后宫斗。
而孙和只不过是在孙登病亡后,被仓促推上太子之位,压根就没有太多的经验。
面对全公主夫妇联手这种对手,无论是宫内还是外朝,他都占不了优势。
在宫内,全公主是孙大帝最宠爱的女儿,同时也是孙和名义上的阿姊。
在外朝,太子宾客,全都是一些二代乃至三代。
你以为鲁王就没有宾客了?
而朝中唯一能压得住全琮的上大将军,在朝会上被陛下骂成了“为私利而无所不为”。
直到现在都没有能见到陛下一面。
孙和的唯一优势,也就是太子的身份。
但就是这个太子身份,同样也有一个鲁王相抗衡。
所以说,孙权弄出这个二宫并立,让太子之位看起来是风光,实则是凶险万分。
若是换成个清醒一些的,多半是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如孙登,明明地位稳如泰山,却在孙权面前,说自己出身不够。
屡次想要让位给当时正受宠的王夫人之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孙和。
虽说在立后一事上,孙登坚持己见,与孙权对着干。
但这等行为,正好展示了他的孝心可嘉。
在孙权看来,这个大儿子为了他的养母,都能做到这一步。
那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难道还能差了?
帝王家多是无情义。
难得出现这么一个重情重孝的儿子,换谁谁不喜欢?
又谦逊,又礼贤下士,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有了这么一个完美太子在前,后继者压力甚大。
孙权现在看太子,都是下意识地拿前太子的标准去比较。
故而从全公主嘴里得知孙和在太庙前的行为,自然是要发怒。
但他此时,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全公主与太子之母王夫人,素来不和,孙权自然是知道的。
全公主说王夫人如何,孙权心里都是先留三分。
而且就算是让王夫人过来对质,王夫人也不可能承认。
但太子究竟有没有真像全公主说得那样,在进太庙之前,先去了张家,那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太子真如所言,那么王夫人面有喜色,多半,不,肯定也是真的。
很不幸,负责监察百官的校事府的校事中书吕壹,亲自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击溃了孙权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禀陛下,太子确实是在张府。”
孙权一听,顿时就是火冒三丈高,连连拍着床榻:
“逆子,这个逆子,他进去多久了?”
“听说太子自到了太庙前不久,就去了张府,一直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时辰了。”
“畜生!逆子!”
孙权气得满脸通红:
“人呢?他人呢?”
“陛下,太子仍在张府……”
孙权恶狠狠盯着榻下的吕壹:“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吕壹惶恐地叩首:
“陛下,太子乃储君,没有陛下的诏令,臣等何敢擅自对太子有所吩咐?”
侍立在一旁的全公主,偷偷地以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吕壹。
要不说是陛下的近臣呢?
这个话里,没有一个字是针对太子。
但听在陛下耳里,却是诛心无比。
果然,只见孙权大骂:
“储君又如何?储君难道还比得过朕这个君!”
吕壹等的就是这一句,但见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把太子立刻请回来。”
“请什么请!把那个逆子给朕押回来!”
吕壹应了“喏”,然后爬起来,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孙权正气在头上,太子未归,怒气不得发泄,想起一人,然后又下令道:
“还有,把那个贱婢给朕叫过来。”
左右皆不知所以。
幸好全公主提醒:“乃是王夫人。”
左右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请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陛下召见,顿时就是喜动于色。
陛下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后宫诸夫人还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陛下。
就连那姓潘的贱人,生了一个皇子,也没能得到陛下的召见。
今日正旦,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召见自己。
想起太子今日又代替陛下去太庙祭祀。
王夫人已经在幻想某种可能——莫不成,陛下终于想通了,要立自己为皇后,借此冲喜?
想到这里,她以仪容不整,需要更衣一番为由,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化了妆容,然后这才动身前去觐见孙权。
“这位内侍,陛下最近的病情,可好些了?”
王夫人在见到孙权之前,还有心问了一句前来带路的小黄门。
小黄门上哪敢乱说话?
他可不想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暴毙。
“回夫人,小人不过一个传话的,如何能知晓陛下的病情?”
“那内侍可知,陛下唤我前去,所是为何?”
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想悄悄地给小黄门塞东西。
小黄门的手,如同触电般地收回来,同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夫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故意加快了步伐。
王夫人无法,只能是紧紧跟上。
到达孙权的寝宫,在内侍传报之后,王夫人被允许入内,孙权一看她妆容精致,宛如新画。
脸上的神情,虽不如全公主所言面有喜色,但根本没有一点悲伤担忧之色。
当场就是震怒无比,不等王夫人行礼,他就大骂道:
“贱婢,心如毒蝎,无心无肝,枉朕这些年对你这般好!”
王夫人直接就被骂得懵在那里。
孙权看到她站在那里,更是愤怒:
“见了朕也不知道行礼,你这个贱人是把朕当成死人了吗?”
王夫人吓得连忙匍匐在地:
“妾不敢。”
“你不敢?”孙权冷笑,“你怎么会不敢?朕病重在榻,你收拾成这般,是欲何为?莫不成是想要早日成太后?”
孙权夹七夹八,不断羞辱咒骂。
偏偏王夫人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陛下如此大怒,更不敢还嘴。
只能是战战兢兢,连连叩道,最后额头都磕破了。
精心化的妆容,也因为泪水和血水,变得邋遢难看。
更是让孙权看得厌恶无比。
“陛下,太子回来了。”
孙和的到来,这才让王夫人暂时从孙权的责骂中解脱出来。
“让这个逆子进来!”
太子步伐匆匆入内,对着孙权叩首:
“孩儿拜见父皇,不知父皇着急唤孩儿回来,是为何要事?”
“不把你唤回来,再让你在张府多呆一些时日,朕就要担心,你连自己去太庙做什么,都要忘了!”
孙和听到孙权的语气不对,连忙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