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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王八(1 / 2)

宝珠想不出郭络罗氏的来意,她也懒得费这个心,信步自房中走出,穿过庭院,绕过照壁,再往前走了一段就见着被冯全拦在前一进院子里怒发冲冠的八福晋。

胤禟有两个左右手,其一是赵百福,外出行走带他,其二名叫冯全,他管着胤禟宫里的事,甭管事大事小都要从他手里走一遭,由他通禀上去。

以前吧,冯全的活儿轻松,闲得没事还能同不当差的小太监赌个牌。胤禟领了差遣之后,想着白日里没法守着宝珠,便吩咐冯全把门看住了,别让闲杂人等冲撞福晋。冯全原先还有些不以为然,接收到赵百福羡慕嫉妒的眼神,又看爷将福晋当眼珠子疼才真正把这差遣放在心上,派了个做事牢靠的小太监守在门口,但凡有任何人过来,立刻通报给他,再由他决定是敷衍一通还是报给福晋听听。

八福晋自然不是他能随便敷衍的人,不过呢,他听赵哥提过,说八贝勒同爷只差撕破脸,关系很不咋地,安郡王府和富察家更是闹得人仰马翻哪怕不能说仇深似海至少也是两看生厌,你倒霉我补刀。

关系这么差,他哪敢做好人直接放人进去?冯全嘴皮子利索,一脸谄媚的给郭络罗氏陪尽好话,让小太监赶紧去通报福晋,自个儿在前头听八福晋冷言冷语。

小太监是小跑着去的,从郭络罗氏过来到宝珠出去迎人也不过一盏茶时间,冯全险些就顶不住了。他只觉得这位八福晋比乡野泼妇还厉害,怎么看怎么不讨喜,说话阴阳怪气的,半个脏字儿不带却难听得可以。

她大概是说去惠妃娘娘宫里都用不着在前院干等,老九这头规矩还真大;又说富察氏是弟妹,竟然这样冷落嫂子……话里话外就是新媳妇不懂规矩,排场比上头的娘娘还大,真是看得起自个儿。

冯全一忍再忍,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好歹也是九阿哥跟前的得意人,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心想八阿哥最是温文尔雅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糟心婆娘?

“八福晋误会了,规矩是我们爷定的。”有意见你找他去啊。

郭络罗氏原就憋着口气,她赶着过来就是找富察氏讨个说法,却让个太监拦在前头,压根没见着人……这也就罢了,狗奴才还敢同她顶嘴?!郭络罗氏面黑似锅底,冷声吩咐道:“你什么东西敢在本福晋跟前张狂,来人,掌嘴。”

她平素就是这做派,听到这样不讲道理的吩咐底下人竟然没半点犹豫,抬手就打,一巴掌扇在冯全脸上。

宝珠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亲眼见到冯全挨打,她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不少。

打狗还看主人,哪怕冯全真有过错,郭络罗氏也没道理越过她给这一巴掌,这不是收拾狗奴才,这是在打胤禟的脸。

宝珠轻笑一声:“八嫂好大的威风,不请自来还把别人家的奴才打了,真当这是在八贝勒府?”

郭络罗氏看到宝珠就有气,听她这话更是火冒三丈:“那是看得起他,不是谁都能得本福晋赏。”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宝珠瞥了方才动手的老婆子一眼:“是条听话的狗,天冬,看赏。”

天冬打小伺候宝珠,满打满算有十年了,最通主子心意,她稳稳的走上前去,屈膝给八福晋行了个礼,然后站在动手的嬷嬷跟前,抡起胳膊啪啪就是两巴掌。

八福晋起先还没回过神来,听到这清脆的耳光险些气晕:“好,好得很!九弟妹跟前规矩是大!竟敢动手打我的陪嫁嬷嬷!”

宝珠还是满脸笑意:“我只当这是八贝勒府的规矩,看哪个奴才顺眼就赏他耳光,原是我想岔了,那我就得好好问问八嫂,这奴才是做了什么,惹得你上门来打我宫里的人。”

郭络罗氏和宝珠就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张狂跋扈,一个绵里藏针,都不是好惹的人,今儿个对上了,反倒是八福晋显得色内厉荏。

她明摆着是气不顺借故发作,冯全正好撞上,要说道理还真讲不出什么道理。

撇开这个不谈,让她给老九媳妇解释自己为什么打了个奴才,这本身就很没脸,再蠢也干不出这种事。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郭络罗氏只得吃下闷亏,她挤出一抹很难看的笑,说:“我有话问九弟妹。”她的意思是进屋去屏退众人,宝珠好似没领会到,只说洗耳恭听。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翻涌上来,郭络罗氏咬牙挤出一句话:“几句说不清楚,不如进去详谈?”

宝珠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在前头待客的厅内坐下,天冬赶紧看茶,半夏上了两盘点心,宝珠也没去招呼八福晋,径自取了一块,轻咬一口。郭络罗氏努力压着躁动的情绪没发作,问说:“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九弟妹?”

宝珠擦了擦手,回说:“八嫂何出此言?”

“令尊今晨在朝会上向皇阿玛请旨,扬言要罢安郡王的官,九弟妹不知?”

还别说,宝珠真不知情,她从来不管前头的事,这是富察家教养女儿的方式,说让后宅妇人操心朝堂事家里的爷们难道都是窝囊废?不操心是真,好奇也不作假,她顺便还诧异了一把,这郭络罗氏啥都插一杠子真能操心,八贝勒也是耐人寻味,就放着福晋不管由她作天作地?

不过那是别人的家事,和她没什么干系,宝珠也不多言,只回说:“莫说我已经嫁入皇家,哪怕还在闺阁之中,也从不过问前头的事。咱们只管赏花吃茶就对了,那用得着操心那些?”

……

郭络罗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儿使不出,有火散不去,关键宝珠句句在理,她连反驳都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晌,才道:“这么大的事,九弟妹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我可不信。”

宝珠真就不懂了:“没听到如何,听到又怎样?爷们的事哪容得了咱们议论?还是说八福晋的意思是我阿玛做什么还得问过我的意思?你有看法大可以使八贝勒向皇阿玛谏言,皇阿玛盛世明君,你说得有理他定会采纳。或者找我娘家说道理也成,找我是几个意思?”

宝珠刚吃了两口点心,想喝点茶润润喉咙,就听她阴阳怪气,当下撂回茶碗:“安郡王府姓爱新觉罗,八福晋娘家姓郭络罗,这心操得也太远了。”

郭络罗氏终于意识到,她赶着过来办不成任何事也问不出道理,只是自取其辱。老九这福晋看着不温不火却是个厉害角色,句句话戳人心窝子。

“这话我记住了,往后一定照原样还给九弟妹,怨我讨人嫌,这就告辞。”

说得好像谁请你来了一样,宝珠站起身来,似笑非笑说:“八嫂慢走,不送。”

说不送就真不送,看郭络罗氏出了厅门,她就坐回椅子上,又端起茶碗,吹了吹,说:“冯全你去打听打听,前头出了什么事累得八嫂如此失态。”

亲眼见到自家福晋将八福晋说得哑口无言,冯全三观都重塑了一回,加上宝珠还帮他出了口恶气,他满心叹服,赶紧应下,立刻就使人去打听了,传回来的内容才是真精彩,马斯喀大人也太能耐了!手撕满朝文武,虽没指名道姓,却拖了安郡王府当活靶子,让皇上收拾这些签了一屁股银子厚着脸皮不还的蛀虫。

难怪福晋如此厉害,她有个能耐至极的爹!

冯全绘声绘色的将打听来的事说给宝珠听,宝珠听高兴,命天冬看赏。她这么一吩咐,冯全就想起方才领了两巴掌赏赐的老婆子,只觉得牙根一疼。瞧他那样,半夏扑哧一声笑出来:“冯公公你怕什么,福晋是赏你金子不是赏你巴掌。”

说是金子,就是几颗别致的金花生,那是马斯喀备下让宝珠赏人的。

金银花生金银瓜子都有,还有梅花锞子,好几种图样。

冯全接过天冬递过来的金花生,他细细看了,圆滚滚胖乎乎的几颗,就连花生壳也惟妙惟肖,这么精巧做挂坠也不差。他心里又热络不少,只觉得伺候福晋果真有前途,比赵百福跟着爷外出行走也不差。冯全连声谢福晋赏,宝珠摆手让他下去。

八福晋上门来找她问道理还真是冤枉,宝珠这才把事情弄清楚,她琢磨了又琢磨,也没明白阿玛是个什么意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富察家满门忠骨,这是为朝廷做事,为皇上尽忠。

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果让人知道她这么想,保准一口老血喷出几里地。

富察家忠君不假,可忠君的多了去,别家咋没搞事呢?

这明摆着是报复,直喇喇的报复,可怜其他借银的让董鄂家和安郡王府连累了。

想来也是,武将世家能没点脾气?前头被诬告的时候,马斯喀压下火气没和人撕撸到底,结果是在这儿等着。

你说我贪污军饷为官不清,到底谁他妈不是东西?你数数你问朝廷借了多少钱?我阖族陪嫁百万怎么了?那是血汗钱,真刀真枪拼来的,是军功换的赏赐,是几代积累的财富!你呢?百万两银子借去做什么了?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个儿屁股没擦干净还好意思开这个口,脸多大呢?

正常人都想不到他是为了九阿哥顺利出宫建府才搞出这么大的事,毕竟这逻辑怎么都说不通,他们就觉得这是上回那事牵扯出来的后续,明摆着是报复。

马斯喀淡定极了,首先这事本身的确利国利民,其次他官至正一品,兄弟也都是能耐人,和同僚相处得太好反而令皇上忌惮,今天之后,皇上对富察家至少放心一半,往后甭管谁插他刀子,皇上至少也要听一听他的说辞,甚至不用听也会把人保下来,拼着得罪满朝文武也要做实事的太少了。

总之,这事看着不靠谱,富察家其实是得利的一方,比起同僚之间的关系,康熙的看法更为重要。

郭络罗氏过来已经是午前,眼瞧着就要传膳了,她却陪着吃了点心喝了水,实在没胃口用别的,就让厨房做了一份红枣燕窝粥,用了一小碗,之后有些困意,就靠在榻上想眯一会儿。

宝珠才打了个盹儿,胤禟就回来了。

散朝之后,康熙命成年皇子南书房议事,方才说完,他们自南书房鱼贯而出,稍微寒暄了几句都各回各家去了,走之前,胤禛欣慰的看了胤禟一眼,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其他阿哥是真头疼,不用想也知道,门人铁定在府上等着了,等他们拿主意,还不还户部银两,怎么还,拿不出咋办,或者和马斯喀死磕……这事想想就烦。

烦也得同他们说清楚,老四大力赞赏,太子也是肯定的意思,皇阿玛真让他们说动了,收缴欠银势在必行,先还上还能卖个好,要是想拖过去的,说不准就要把乌纱帽拖没了。

胤禟反而没遭多少白眼,宜妃娘家的亲戚也都借过,搞出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明摆着这是马斯喀突然发难,早朝的时候胤禟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摊上这么个能耐的岳父。

真正讨人嫌的是老三老八。

老三纯粹是遭了迁怒,三福晋娘家和董鄂七十是族亲,当初弹劾富察家就有董鄂七十那一份。

至于老八,他婆娘简直就是祸根。

回府之前,直郡王冷眼看着胤禩:“是该让额娘好好教教你婆娘,半点没有皇子福晋的气度,成天找事。她不就是仰仗安郡王府?哪怕是宗亲,此番安郡王府也别想全身而退,说不准还要拖累你。你和我是养在一处的,我就说这一回,老八你最好能听进去,既然领了工部的差遣,好好做事才是正理,皇阿玛不会因为你福晋高看你一眼,只会嫌你是个让女人骑在头上屙屎撒尿的窝囊废,丢人。”

胤褆一方面心里有火,一方面是真看不过眼,胤禩简直给皇阿哥丢人。哪怕她额娘出身不高,他也是天潢贵胄,没得让郭络罗氏作践。

这番话已经很直白了,甚至可以说难听,胤褆却不怕得罪他。

首先,老大是郡王,老八是贝勒。

其次,他手握实权,不是老八可以撼动。

最后,胤禩是惠妃养大的,良贵人就在惠妃延禧宫的偏殿,他蹦跶不起来。

……

胤禩丢脸至极,亏得这话是私下说的,没让其他兄弟听见,哪怕没听见也无妨,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说真的,他本人很迷茫。

因为娶了郭络罗氏,他和安郡王府走得很近,就因为欠银之事,难道要他和那头划清界限。从前靠他们得了好处,如今摆出冷脸岂非无情无义?背上这个名,还争什么斗什么?

都已经在一条船上,哪有退路?

他真要退,从前支持他的那些就能让他喝好几壶。

胤禩思来想去,只能回去说说福晋,让她安分点,也给安郡王府递个话,这个亏吃了,往后没十足把握别再同富察家作对。日子长得很,风水轮流转,总有他败势的一天。

然而,又是一场意外打乱了胤禩的节奏。

八福晋郭络罗氏气冲冲出了胤禟宫里,她想着去惠妃那头走一趟,给宝珠上上眼药,说她目无兄嫂之类……打锦鲤池边过的时候她遇上常在高氏。

高氏进宫时日尚短,出身一般,也不是多得宠,膝下更无子无女。郭络罗氏才没那个闲心停下来同她打招呼,就要径直走过去,错身的时候,她脚下猛一个打滑,带着高氏摔了出去。

锦鲤池边有汉白玉围栏,约摸半人高,郭络罗氏压着高氏生生磕在上头,而后又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以超高难度动作翻过围栏,头朝下栽进了锦鲤池,跟着的丫鬟婆子都懵了,全没把人拉住。

“落水了!常在落水了!识水性的赶紧去救啊!”

“来人,快来人!”

池水是不浅,不过这不是问题,她俩落下去的地方很靠近池壁,借个力就能浮起来,或者递个竿子下去,哪怕不会水也能等人来救,要溺死很不容易。加上已经过了三月中,天气很暖和,要冻着也费劲,至多不过染上风寒,喝两贴药便好。

有这么多人在,按理说是出不了事,至多不过丢人。

问题就出在,八福晋和高常在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高氏磕上围栏就感觉肚子剧痛无比,落水之后立刻就把池面染红了。

哪怕再没眼力劲儿也看出来,这是小产了,岸上的还不知道倒霉鬼是谁。

“我好疼啊!皇上,我好疼啊!”

她一嚷嚷,伺候的丫鬟脸色煞白,常在怀孕了,被八福晋撞上落了胎……天!

郭络罗氏还想让她闭嘴,别把人都引过来,先上去再说,结果她也是一阵绞痛,就感觉有血从底下流出来。郭络罗氏一没磕着,二没来月事,哪怕来了也没这么立竿见影的,她心里有了猜测,顿时手足冰凉,脸色煞白。

“快来人救本福晋!传太医!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