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灏默然,转身走到玉阶一旁,随手撩起皇袍就往地上坐,月光如练,晚风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后,完颜灏才抬眼,目不转睛的看向他,问,“你的来意?”
幽谧沉寂的凤仪宫在月辉下静静伫立,悄无声息的内殿被一扇朱门隔开里外,阖闭许久的殿门不曾再为谁打开过。
月光漫透玉阶,清晰照见落地成像的三枚古钱,铜锡绘纹幽幽泛着冷光。
“你让朕兵压南境,为的是将败退的的古印欧人钓上耳钩,露出西北边疆虚防,送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完颜灏望着夜隐幽轮廓分明线条优雅的侧脸,目光忽冷忽热,“那你用这饵钩想要钓出的又是谁?”
他淡淡开口,长睫扇动:“为的是一统南朝的时机。”
“哦?”完颜灏唇角扬起,似笑非笑,“好男儿志在天下,只是朕倒并不是很想将来有你这么一个对手。”
他以为,他存着的是意在吞并南朝的心思。
“陛下怕了?”夜隐幽转头望向完颜灏,眼底有纹丝不动的淡淡冷意。
完颜灏长眉略轩,笑意愈浓,“在与朕对峙之前,你所要遭逢的对手还有许多呢,譬如……”他一顿,单手撑地朝他倾身过去,深邃的瞳仁里幽光转动,他缓缓的说:“譬如卫国长公主,你可忍心与她交锋?”
夜隐幽一言不发,眉峰冷厉,良久后才淡漠开口,声音无喜无怒,“我为何不忍心?”
完颜灏神色微动,沉默的凝望着夜隐幽,想要从他的神态上分辨出他话中的真假,他一枚一枚的拾起地上三枚古钱收入袖中,从容不迫的拂衣而立。
“你与她,不是恋人?”自从他们两人相伴出现在坤桑,他就这么以为,南秦国主和皇朝帝姬,他有峥嵘天下的壮志,而她亦有收复山河的雄心,这天下弈棋一开,注定会是个死局,而她与他之间也绝不会有未来。
“国家利益与男女情爱无关。”他回答的果决,不曾有过一丝动容
完颜灏目光深深看向他,忽然微笑,语透凉意,“只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
夜隐幽刹那怔忪,想起母亲也曾与他说过同样的话,虽然他们这一句话里所含意思截然相悖,但是他的初心执念却从未改过,他低着头淡淡说道:“悔便悔了,不过求仁得仁。”
“这事儿太大,还需从长计议,毕竟与南朝撕破脸的事儿,朕也是第一次做。”完颜灏从地上站起,随意拂了下衣角。
“有劳陛下。”他略微欠身,语气疏淡,也没几分游说成功后的欣然喜悦,彷佛理所当然一般。
“你欠朕的这份人情,朕是要你还的。”完颜灏一本正经的说,见他欲言又止,他又道:“想要诱出余势未歇的古印欧人,将之一网打尽原本也不需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夜隐幽默然,他自然明白兵法诡道三十六计诸般谋略里,这处声东击西并非最高明的,却是最大动干戈的,完颜灏是在还他曾经的一言之情。
“当有一日,我必然会还陛下这份人情。”夜隐幽低垂目光,竟轻易允下承诺,而夜罗王族的人一言以诺是不容反悔的。
“你知道朕会要你干什么吗?”完颜灏挑眉,有些讶异他的爽快。
“陛下富有四海,自然不会让我做些小事。”他波澜不惊的回答,话中一半是正经一半是揶揄。
“这是自然。”完颜灏倒也直言不讳的应下了,他回望了一眼身后金碧辉煌却又冷寂的凤仪宫,对他道:“反正这皇宫也拦不住你,你就随意去留吧,明日还是这里这时候,朕与你详细讨论一下布置。”
“好。”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那朕先走了。”完颜灏阔步离去,想到明天一大早还有朝会就头疼,走了几步,他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望向他,他立在月光下,茕茕而立,容颜映光,恍惚是神仙中人。
完颜灏又问:“你就不怕朕假戏真做,真的犯境南朝么?”
月移星斜,流云悄然遮敛了月光,他的身影也沉入了昏昏暗色里。
“或许曾有一丝猜忌。”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色,隐隐却能听得他的微笑声,“如今听陛下如此作问,我倒真的不担心了。”
“哼……自作聪明。”完颜灏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便走。
夜隐幽看他走远后,这才转身回望南方天际,目光远眺,眼中有深深的眷恋,如今暂时一别,为的是将来的长相厮守。
路途多艰,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