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口抿茶,香甜入口冲抵了苦涩,让皇上苦的都快消散的神魂又重新聚拢回来,“这么苦,你怎么吃得下?”皇上很好奇,她如何能吃莲子吃的如此不动声色,似乎从小时候开始,她就那么能吃苦莲子,这么些年下来,一点未变。
“还好呀,我不觉得多苦,蛮清香的。”她边说边嚼着莲子,吃的开心,随手还倒杯香梨水喝。
皇上将一杯茶水喝得见了底,口中涩苦终于淡去许多,看她一粒接一粒的吃,皇上伸手,食指勾着碗往自己面前拉过来,“先别忙着吃,你方才还有没说完的话,萧樾为何突然又改变心意?只是因为琼台上的夜袭暗刺?”
洳是抿了抿唇,单手支颐,目光望着青碧的湖水,“我也曾这么以为,但又觉着并非完全如此,到底是何原由让萧樾彻底舍了我们这步棋子,我也说不上来。”
那夜暗袭刺杀,洳是很笃定曾动摇过萧樾的决心,但直觉告诉她真正迫使萧樾改弦易辙的并非完全由于此事,到底是什么彻底让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室身份,另选它途。
皇上静静望着她,幽黑的瞳仁里有温柔暖意,“若是萧樾不曾后悔,你真准备下降晋国?”皇上彷佛不经意的问,手掌间紧扣了茶杯。
洳是抬头,望向皇上,手指绕上发髻间垂落的珠钿花子,笑的宛然,“皇兄可会准允?”她不答反问。
皇上挑眉,露出一丝冷笑,“自然不允。”
“所以……”洳是两手一摊,一副莫可奈何的摸样,摇了摇头,叹息道:“晋王悔或不悔,结局都一样。”她终归是不会嫁去晋国的。
皇上唇畔霜意化为春水,连波消逝,他将面前盛着莲子的碗推向她,洳是又不紧不慢的捡着莲子吃了起来。小舟浮动在层层荷叶之间,清澈的湖水里放养着许多春鲤,洳是丢了一粒莲子进去,顿时引来许多春鲤竞相啄食。
“皇兄觉着南秦真的可以倚赖吗?”良久后,才听洳是缓缓开口,清亮目光望向皇上。
不是没有过疑问,然而皇上却从未开口问过,他的笃定所依恃的无非是她的决断和谋算,世局如棋,而她一直是弈棋的高手。
“就朕所知,你在鄂城时曾见过吴归正,先皇在时就已订下计策,你为何又如此笃信南秦?”皇上捧杯细饮,神色泰定,不答反问。
“皇兄怎知我笃信南秦?”洳是笑的促狭,眼中晶辉闪烁,一枚莲子被她拈在指尖闲闲打转。
“因为南秦新主是夜罗王族后人么?”皇上合起茶杯,神色平静的望着她。
“皇兄原来早知道。”洳是笑容微抿,目光一烁。
夜并非大姓,却也不算鲜见,旁人或许只当夜罗王族的人几乎全部陨坠,只留下一个不愿承袭王爵的夜珩,避世隐居在太行山上。
“吴雍早前就有信递回,说南秦国主的第五子天生异瞳。”皇上淡淡说道,目光静无波澜,“夜罗王的画像不曾留世,后人也不知他长的是何摸样。不过太祖皇帝却曾墨笔丹青画过一幅夜罗王的画像。”
洳是听闻后目露惊疑,脱口问道:“我怎从没见过?”
“朕也未曾见过,那副画像一直被封存在了泰陵里,也不知是在哪处,父皇也不知道,更未见过。”皇上眸光幽沉,眉头微蹙,莫说去看一幅画,他们皇族已经有百多年未能踏入云州帝陵了,“当年的夜罗王夜箴天生灰瞳,手持故情。之后助凤阳女帝挽江山倾覆于一线之间的夜琰亦是如此。而今的南秦新主,两者皆占。”
天生异瞳的人或并不少见,但是那柄紫玉金蝶笛却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夜箴手中曾有过,夜琰也曾有过,如今这柄紫玉金蝶笛又重新现世。
“皇兄真是洞若观火。”洳是笑了笑,若非对夜罗王族十分熟悉,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柄玉笛,“不过他不是夜箴,也不是夜琰,他愿助我们复辟江山,自然最好不过。”夜箴和夜琰的结局太惨烈,她一点不想让夜隐幽跟这两人有任何沾边的。
“洳是,你还记得太祖留下的遗诏么,对夜家的人不责不罚不争。”皇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洳是扬了扬眉,“怎能不记得,那时我还很气愤呢。”
“朕倒是觉得太祖言下意思,若夜罗王族中人有问鼎天下之心,只怕我们想争也是争不过的,不若江山拱手,反倒落个潇洒。”皇上笑的温文尔雅,一句江山拱手居然说的丝毫没有烟火气。
洳是幽幽一笑,眼里冷意如芒掠过,她撑臂起身,拿起船上搁置放着的一根长蒿,她将长蒿扎入水里,手下施力撑动,小舟在湖面上徐徐滑动起来。
“所有妄图动摇皇兄江山的事,我都不会让它成真。”柔而慢,缓而坚的声音随风飘逝,落入他的耳中,让他心头触动。
“洳是,你会离家吗?然后再不回来?”皇上忽然如此问,目不转睛的望着洳是。
洳是撑蒿而立,衣袂当风,她转眸望过来,望向皇上,目光相接,他眼底有薄暖的清光。
“这是我的家,臣妹哪儿也不去。”她说。
皇上微微一笑,眼中焕然生辉,掌中握着的瓷杯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