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才听元承钧开口,“你从麓山回来身受重伤,不日前方痊愈,此事本王便不追究你了。“他语声平缓,不急不怒,彷佛是大度的宽恕。
“谢殿下不罚之恩。”他低头谢了君恩,却并不敢站起来。
“本王记得你差人带回来的话,说是瑞凤鎏珠再度遗失,踪迹渺惘,你将此事择要说来。”元承钧抬了抬手,他这才拾袍站起,揖手低垂着头站在元承钧身旁,间短扼要的讲述了在鳞宫里的遭遇和横生的变故。
“若非那两人插手,瑞凤鎏珠早已是殿下的囊中物。”迄今想起来,那两个比他更早一步出现在鳞宫里的人,身份扑朔迷离。
“他们是什么来历,你没查出来?”元承钧眼眸微睐,指尖拈动珠串上的菩提子。
“不曾查出。”他的部下和使徒都在古兰,在凤朝虽也呆了有数年之久,但培养起来的人还不能尽心驱使,能力也未及得上以往的下属,况且在元承钧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大肆铺设人脉,那两人出手不同寻常,既然都为了瑞凤鎏珠,那身后背景肯定不简单。
“能为瑞凤鎏珠而来的,无非是那些人,猜不猜得到都不重要。”元承钧冷笑,“如今这颗珠子再度遗失倒也是好事,省得有人借天相之利图势。”
“殿下不信天兆?”他忽然问,“数年前的中元节上,您也曾见过百鬼夜行。”彼时幻象所生,全城尽皆目睹,直到如今还被人口耳相传。
“本王从不信神鬼。”元承钧眉峰冷冷一扬,唇畔勾出森寒的笑,这世上最叵测险恶的是人心,从不是那虚无缥缈,无着无落的神鬼。
他揖首低垂了头,不再多说什么,站在面前的倜傥君王,弑君杀兄夺来这半壁江山,手上沾满了同胞手足的鲜血,若说世上真有厉鬼阴而不散,恐怕也狠不过他。
殿内烟尘缭绕,四下晦暗,他从烛光下走到黑暗里,静悄中只听到衣帛摩挲地砖的声音,他在黑暗中站了片刻,绕着供台走了一圈,又缓步踱入光明中,来到他的面前。菩提珠子摩挲在指尖,上面刻镂精细,一刀一凿雕出十八菩萨相,“公主出嫁那日,由你护送,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办。”
“殿下请吩咐。”他垂下眼的那一刻,看到面前的君王神色平静,喜怒不露,不知是何心思。元承钧鲜少吩咐他亲自办差,然而一旦需要他动手,通常事情都有些棘手难办。
“兰炎,你药喝了吗?”元承钧突然这么问,让他有一瞬的怔愣。
“殿下说什么?”他有些迷惘的抬起头。
“你每隔二十日寒鸠之毒便会发作,需饮活人心头之血方能缓解。”他抬手双掌相击,隐隐的有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黑衣面巾覆脸的药侍捧着漆盘走上前,来到兰炎面前躬身递高手中托盘,红绒垫上罩着一只琉璃盖子,兰炎抬手揭开琉璃罩,看到里面一只青瓷白碗,盛着半碗红稠的鲜血,“刚取的冠年男子的心头血,还是新鲜的。”
兰炎拿起瓷碗,似乎碗上仍有热血洒落时带着的余温,他端着碗的手送到面前的时候有些踯躅,成年男子的鲜血属温热之性,确实能缓解寒鸠冰烈的毒性,只是鲜血入喉实在腥涩难以下咽,可比起寒鸠毒发时的痛入骨髓,这些又显得微不足道,他抬手一口仰尽碗中鲜血,温腥沿喉入腹,撩起四肢百骸难以言喻的战栗,胸腔里一股热流朝上翻涌,几欲蹿过喉咙,被他生生的给压了下去。
“多谢殿下赐药。”他放下碗,毕恭毕敬的揖身执礼,唇畔尤带一丝猩红的血色,映着他的红发愈加显得诡烈森然。
“小事,无足挂齿。”他的声音淡漠的无关痛痒,似乎取人心血这种事只不过是抬抬手指般简单随意。
倏然间,远远的有争执声传来,宫门被人从外推开,夕阳霞光顿时涌入殿中,晚风吹起满殿纱帷飞飞扬扬,兰炎惊诧的看到凤鬓雾髻的沭阳公主,穿着深红霞帔的嫁衣手持长剑闯入了紫宸宫。
仗剑闯殿的沭阳公主迫退了戍守宫门的侍卫,逼得他们不敢近前阻拦。
元承钧目光微闪,神色不动的挥手让侍卫退下,大敞的宫门从外沉沉合上,殿内瞬间又归寂静黑暗。
“擅闯紫宸宫是死罪。”他开口,眼中带了霜意,薄唇抿出锋锐的线条。
元慕卿冷笑,凤冠珠络在她行走时摇曳晃动,明珠光晕氤氲华丽,昔日的沭阳公主身份微贱,惧怕君王一言问死,而今时此刻她着嫁衣而来,云帔流霞明眸灿睐的是北齐沭阳公主亦是晋国未来王后,“有人妖言惑君,是不是更该死?”元慕卿单手持剑缓缓举起,剑锋指对向束手立在元承钧旁边的兰炎,目中杀意瞬息闪过。
一旁的黑衣药侍想悄然隐退至黑暗中,却不妨一道银光当头劈来,沭阳公主挥剑将她手中漆盘一斩为二,瓷碗跌碎在地,铿然有声。
殿内浓郁的檀香伴着血腥气混兑出诡谲的味道。
“啖食人血,近乎为妖,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元慕卿凤眸凌然,持剑而立,一身红衫如血艳煞。
“慕卿,放下剑。”元承钧眉眼寒霜,目中凝了冰棱,上前一步挡在了兰炎的面前,元慕卿手中剑锋此刻指对向着他。
“王兄!”元慕卿恨声,握着剑的手在发颤,身子摇摇欲坠,“这个人迟早会毁了王兄!”
“殿下,您怕是误会臣了,臣为王上肝脑涂地,怎会害了王上。”兰炎俊朗面貌十分温和,往旁走了半步,恭敬的朝元慕卿一揖到底。
“你真该死!”元慕卿冷笑,眼中精光暴涨,手中长剑往前推送,剑锋直往兰炎身上刺去。
“放肆!”元承钧沉声怒喝,拂袖抬手将身侧兰炎往后一推,元慕卿一时失却平衡立足不稳的跌跪在地,剑锋反割过臂膀,顿时鲜血如缕,漫红了嫁衣。
元慕卿仗剑支地,竟微颤的撑不起单薄的身子。
她仰起脸,满目讥笑绝望的望着元承钧,曼声冷笑,“王兄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