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猎宫里,一片愁云惨雾,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到化不开的凝重神色,宫女内侍奔走来往于主殿,七八名太医轮流看护昏迷中的凰王,太医院的医丞说只要凰王能醒过来就无大碍了,可偏偏凰王一直不曾转醒,一息脉象十分微弱。
数位医丞聚拢在殿前,宫檐上悬挂的风灯暖如初春三月的光,外殿回廊庭院却陷在幽深的夜色里。
静夜漫漫,忽有脚步声纷至沓来,当先一人披着玄色风氅,鬓发沾了夜气霜露。彻夜驾马的赶来,一刻也未曾耽搁,来得如此仓促。
“五公子。”几位医丞见到来人,忙叩首见礼。
“父王呢?”他问,目光却被深掩的宫门遮挡。
“王上正睡着。”其中一人垂着脸,缓声说道。
内殿里垂帷密致,宫灯昏黄,腥浓的药味直苦到人心里去
挂起的帷幄后头,凰晋正静静躺着阖目而眠,脸色有些苍白但不似想象中的差,一直侍奉凰晋的老侍丞魏童正捧着花露为他拭手净面。凰晋素来注重保养,这花露也是取自晨间叶梢上的晨露,他必要天天以此净面抹发。
魏童看到夜隐幽,捧着花露缓缓俯身见礼,退下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被他一声唤住。
“这是玫瑰花露?”饶是这殿内药腥味浓重,但这玫瑰花露却是异常芳冽沁人,十分香郁。
“是,王上最近喜欢用玫瑰花露。”魏童不疾不徐的说着。
夜隐幽点了点头,待他退下后,一步一步踱至床前,帷幄一半挂起一半垂曳,他抚上玉钩流苏将另一边的帷幄也挂了起来,倚着床沿坐下。
“御医说父王坠马的时候伤了腰背,所幸伤浅并未真的折筋动骨,内腑里瞧着也没什么大伤,却不知为何迟迟沉睡不醒,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他俯身过去,为凰晋又捻了一下被角,“我猜想,不是外伤亦不是内伤,那大约就是中毒了,只是父王用食的器皿都有专人检验,也不知是哪处出了破绽。”他似在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谁说。
悄无声息的屋内,沉烟缭绕,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是帷帘上的玉钩被碰触到了。
“外人难以近身。”夜隐幽边说边往殿中一角,重重帷幄深垂的方向走去,“那么只能是亲近的人了。”他说话时,一手搭在垂帷的流苏上缓缓抬起,果不其然的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的黑色人影忽的往一根宫柱后掠去,身法迅捷,若非夜隐幽料定此处有人,只怕也会以为不过夜风撩起了一层纱帷而已。
“好了,别再躲藏了,你的一颦一动,我清楚的很。”他松开手,垂帷飘飘落地,玉钩碰撞出悦耳声色。
那人磨蹭着从一根宫柱后挪出,一身黑色劲装夜行衣,脸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粲如夏星,“哎……”她一声长叹,女子语声婉转,“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
“是你痕迹太露。”他走回床前,挨着软榻坐下,“紫扶苏脱自于荨麻散,但比之药性更烈,拭于肌肤后就会导致瞬间麻痹,若沾唇入腹的话,可产生与心痹一样的症状,脉息浮弱,彷佛将死,一般的医丞是查不出原由的。”
“你这也知道?!”女子揭开面纱,露出底下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
“你不会以为夜罗王的手札我只是随便翻看了一下吧?”当初夜箴留下的手札分为杂记和药录两部,药录里面记载着许多珍奇的□□和解方,其中就有紫扶苏,“况且你用玫瑰花露也显得太过刻意了,如今节令用桂花才是适宜,但紫扶苏味道辛烈唯有以玫瑰花中和方能缓解一二,加之此处药腥味道盘桓浓郁,一般人也闻不出紫扶苏的味道。”
夜莙听他娓娓道来,不得不一手掩面,不甘心的呻吟哼道:“我就说不该让你知道,偷偷把事情办了。”
夜隐幽淡淡一笑,朝她伸出手,白皙五指修长完美,广袖飘举。
夜莙不甘不愿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珐琅小瓶塞到他的手中,夜隐幽拆了一盏宫灯外的拢纱罩,捧着玉瓷的油灯回到榻前,推开珐琅瓶的盖子倒了些许香屑到火里,烟火滋的升起,蔓草的香味四散溢开。
良久过后,听得床榻上一声微弱的呻吟,凰晋睁开了眼,但看到面前的人时,他又微不可觉的蹙起了眉头,咕哝道:“怎么是你?”
“父王不愿见到我?”夜隐幽笑若薰风,扶着凰晋的肩头将他搀起。
“这倒不是,但时候不太对。”凰晋转头看了眼一旁的夜莙,两人眼色互递,夜莙双手一摊,无奈道:“我就讲不能让儿子知道,肯定瞒不住,现在看吧!”夜莙在心中嘀咕,早说了这种把戏在他面前只有被一眼洞穿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