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要走了,有些话也不怕给你留个底。”裴太妃在椅上落座,一手闲搭在椅背上,“露月末时,先皇在中宫置宴,曾颁赐一朵玉露华簪予你,可还记得。”
那不是她第一次入宫,却是初次见到他,那个让她见之难忘的隽雅男子,如今已成雍容君王,“侄女记得。”她低着头,声若蚊蚋。
“那你应该瞧明白了先帝的用意。”裴太妃声音不疾不徐,“那日花前宴下的众多女子,但凡被先帝颁赐过的,如今都已经入了后宫,各有封号。现下只余中宫悬虚待立。”
裴翎静静听着,回忆起那日宫宴上的情景,那些个花鬓丽影的美貌女子,现下都已经是各宫妃主,跃上了枝头,伴了真龙天子,她却还留待闺中,不知未来良人为谁,“可未必是侄女。”裴翎压低了声音,语气低落。
裴太妃捧了一盏茶在手,神色不动的说,“立后这事是今上订下的,先皇并未左右过人选。”她顿了顿,复又轻叹了口气,“若说有一丝偏倚的话,便是花宴前的一番赏赐,先皇曾略示心意。”
裴翎听了这一席话,心中既忐忑又激越,几乎难以置信。原来她与他的姻缘,是他要来的。
可转念她又想到这立后诏书为何久久不曾颁下,心中又有些不安,腰间丝佩珠络绞在她的指尖,是不是皇上对她又有了不满,故而有了悔意?裴太妃似看穿她的惶惑,出言安慰道:“皇上已经同我说过了,立后大典订在后年春初之时,你不要多虑。”
她终于安下心来,脸上泛出的笑也见丝丝甜蜜,“是侄女无状了,姑姑勿怪。”她翩跹敛衽,行止间可见大家之态。
“往后位主中宫,切记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裴太妃搁了茶盏起身,一手握住裴翎手腕,眸光沉静望着她,“日后侍奉皇上定要尽心尽力,旁的不要多想。”
“侄女谨遵姑姑教诲。”裴翎低眉敛息。
“好了,该是时候上路了,走吧。”裴太妃徐步走出内阁直出宫殿,走时并未回头望一眼,似乎这座伴随了她大半青春年华的辉煌宫阁,到了如今让她没有半分流连。
裴翎却又多看了眼这座宫殿,转身跟上裴太妃的步子。
殿外雪落簌簌,飞雪飘悬空中,分外空灵妙美。一辆玉络四望车正停在阶下,不少宫女内侍还在搬动物品。
裴翎与裴太妃站在宫檐下,飞吹过来,带着扑面沁寒凉意。
众人正忙碌,却见不远处有一道娉婷妙丽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撑着一把伞,一袭青云丝帛裙,广袖削肩,青带封腰,下悬飘带,行走时如水流曳。
她自雪中而来,恍若月宫仙子。
“长公主。”裴太妃颔首略致礼数,一旁余下众人皆跪地伏拜。
洳是广袖轻拂以示赦礼,复又同裴太妃见礼,“太妃今日离宫,本宫特来相送。”
“长公主有心了。”裴太妃含笑致意。
“裴小姐。”洳是望着裴翎徐徐微笑。
“长公主。“裴翎偷偷抬眼,这位集万千荣宠在一身的长公主,宫宴上已经见过,那时便觉她容颜殊丽,堪称绝色。此时再见,虽然眼底略有疲色,但依旧风姿婉约,美胜谪仙。
裴太妃与洳是在廊下叙话,不久后听到远处传来长长宣驾,竟然是皇上来了。皇上政事繁忙,并不得空暇,期间已经命了御前执事送来恩典,却不知为何此刻又来了。
殿上阶下跪满了一地的人,皇上金冠玉带,雪狐轻裘下衬着明焕龙袍,风神秀彻。皇上似乎走的有些急,身后擎伞的内侍跟的步伐都乱了。
皇上跨上玉阶亲手将裴太妃扶起来,“今日太妃离宫,朕该是来送的。”裴太妃含笑与皇上对答,态度温文。
“洳是也在。”皇上侧身弯腰将她扶起,施然笑道。
“臣妹也是来送太妃的。”洳是莞尔笑说。
宫人将物什器皿都归置妥当后,将太妃迎入车中,裴翎屈膝行礼后也跟着步下玉阶,内侍放下脚蹬扶她上车。她眸光却似不经意的轻抬,望向车后,寻找那抹身影。
却见皇上解下身上雪狐轻裘亲手为长公主披上,又拿过她手中纸伞,撑开后拥着长公主走入飞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