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几不可闻,脑袋也低垂下去。不惟是他,其他几人也是如此。只是低垂的眼眸中,不约而同的,都有着某种恐惧闪过。
青袍面具人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们,狠戾的目光来回的扫视着。半响,才发出几声幽幽的冷笑:“吓死的?好好好,好啊。堂堂的无影鬼刀胡七,纵横南直隶十余年的大豪,你们告诉某家,他是吓死的。那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把他吓死的?你们发现他时,既然说四下有打斗的痕迹,那么,跟他打斗的又是什么东西,鬼吗?!”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说不出的愤nu之意。
普通人每每提到鬼神之类的,都会有下意识的恐惧。但是放在这些整日介刀头舔血的绿林中人面前,却是极少有人相信。
不为别的,鬼魂之类的属阴,最怕的就是阳刚血气。而绿林中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杀孽满身?又有什么鬼敢来近身?
如今自己手下最王牌的一个诡异的死去,偏偏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被吓死的,这让青袍面具人如何不怒?
下面众人被他一喝,都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哆嗦。其实实话说,在大伙儿心中,便是与鬼相比,上面端坐的这位统领大人,反倒是更为可怕。
对于胡七的死,初时他们也是充满了疑虑的。只是越察到最后,反倒是最不真实的结论,才是最终成立的。这让几人凭空生出无限的恐惧。
还是第一个回话的人鼓起了勇气,再次施礼道:“统领,根据现场的痕迹,和老七打斗的肯定不是什么鬼。因为,在几个地方,都能清晰的看到脚印。甚至,经过我们几个模拟了一番之后,发现当时情况,应该是老七占上风的。但是……但是,但是偏偏最后,就是老七死了。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儿,话声顿住了,下意识的喉头蠕动,使劲的咽下几口唾沫。
“而且什么?”青袍面具人阴冷的问道。
独眼汉子身子一颤,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而且我们猜测,老七的死,很突兀。仿佛就是一瞬间就去了,没有任何征兆。我们试着模拟的场景中,老七死的那一刻,甚至还是处在进攻的节奏中。这情形……这情形……委实是……是……”他颤颤的说着,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泌出,却始终是没继xu下去。
青袍面具人这次没再发怒,如木雕般不言不动,半天,才沉声道:“你们再把昨日具体的安排说一下。”
独眼汉子暗暗松口气,那胡七的死,委实是太过诡异,要是统领非要抓着不放,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回复了。如今既然绕过这一节,他的心终于是安定了许多。
“……按照咱们之前发现的那条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点子的身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大伙儿商议着还是再等等看。反正这么些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三五日的。既然上次折回去的那个番子被咱们做了,虽然或许会惊动那位,但想来下面的人却还是掩饰的。那么,就必然会再派人来。如果能再发现一个,自然也就百分百可以确定目标了。所以,大伙儿就商议着,先轮流监视,待到确定后动手。只是……只是……”他说到这儿,微微犹豫了下。
青袍面具人不由的目中一寒,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汉子身子一颤,连忙接着道:“只是老七当时就表示反对,说是与其这么等下去,何如直接拿了来,不信一番手段下,对方能藏的住实话。”
上面青袍面具人不置可否,但是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袍袖微微颤了一下,显然是袖中猛然握紧了拳头,心中愤nu所致。
那个胡七勇则勇矣,但始终脱不掉江湖习性。便如眼前这些人也是一样,哪一个也不是个守规矩的。倘若只靠这些人,只怕终会坏了大事。自己当时为此跟主上建议多少次了,可是主上却仍一意孤行,总是不肯听从。
想到这儿,他面具后的眼神不由微微一黯,但随即又恢复如初,只冷冷的瞄着下面那独眼汉子,一言不发。
对于这些江湖汉子,他一向是看不起的。什么慷慨豪迈、义气任侠,全是狗屁!在利益面前,在强势的压迫下,又有几个不屈服的?正如眼前这样,自己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只消冷冷的盯着他,这人便会心中发颤,屈身与自己脚下。
果然,独眼汉子脑门上的汗又流了下来,腰身也弯的幅度更大,颤声道:“后来,后来还是咱们搬出统领大人的严令,老七才罢了。昨日,便是轮到老七去监视。咱们按着原先约定的那样,其他人都老实的呆在这儿,不敢妄动。直到到了时间,总不见老七回来,这才使人去探视。结果,结果就在那林子里,发现了老七死在那儿了。”
汉子战战兢兢的说完,已是脊背尽湿,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青袍面具人不屑的斜了他一眼,随即微微蹙眉凝思。
半响,才有问道:“之后呢?你们可曾再派人去打探?目标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独眼汉子摇摇头,恭声道:“我们没敢乱动,毕竟从现场看,老七是跟人动了手的。且不论这人是谁,总是有风险的。我们打算,且等今晚天黑之后,再看情形出去打探打探。”
青袍面具人闻言,不由霍然而起,怒喝道:“蠢才!你们一向都是单线活动,便是胡七被发现了,又如何会牵扯到你们全部?若是致胡七之死的人,真是那边来的,这一个白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出反应了,哪还会等你们到晚上?若如此,你们暴露还是不暴露,又有何用?倘若来人不是那边的,那你们便是出去,又有什么干系?足足一天的时间,你们居然就这么放过去了。蠢材!蠢材!一帮子蠢材!”
青袍面具人彻底压不住火了,不由的勃然大怒。哪还有平日里的阴鹜镇静。
众汉子这才猛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又羞又恼。大伙儿哪个不是道上响当当的字号,被统领如此不论颜面的叱骂,都是有些接受不了。若不是平日里积威实在太重,各自家人又都在人家掌控下,说不得此刻就要拔刀相向了。
众人一时沉默,青袍面具人愈发恼怒。来回踱了几步,猛然回身,森然道:“滚!现在立刻去分头打探。无论什么情况,立时来报!”
众人轰然应了,一窝蜂般去了。
待到堂上只剩下青袍面具人自己,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倒椅子上。仰头望着上方跳动的烛火,半响,才喃喃的道:“晚了,只怕是晚了。主上啊,您不该不听属下的进言啊。数年谋划,一朝尽毁,您,可会后悔?”
语声喃喃,其中竟有说不出的落寞和颓然。大堂上,偶有烛火爆出个火花,哔哔噜噜的响上几声,然后便又重归寂寂。唯有青袍面具人的身影倒映在墙上,晃晃悠悠的,若同鬼影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面具人却始终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直到某一刻,第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他才霍然睁开双目,爆射出森冷的目光。
当先进来的是方才众人里的一个,只是此际满头大汗,脸上神也是惊惶不已,眼见青袍面具人冷冷的眸光看来,不由的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袍面具人心中长叹一声,缓缓的闭上眼睛。不用问,他知道,果然被他料中了。
堂外脚步声陆续响起,一个又一个汉子踌躇着挪了进来,挨个的跪倒在地。等到最后那个独眼汉子进来后,青袍面具人终是慢慢的站了起来,冷冷的扫了下面众人一眼,轻轻的道:“查!从昨日每一个进入过目标屋中的人查起。我要知道每一个人的详细情况,包括他们最后的动向。还有,想法子去目标左近邻居处问问,昨晚可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三天,某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什么都不必说了。”说罢,一甩袖子,转过后面照壁不见了。
堂上众人半响才慢慢直起身子,相互对望一眼,都不由的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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