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便有人站出来道:“张主事,却不知你所言贤者,又是哪个贤者。我等不才,却也算的熟读经史典籍,怎的却从未知晓?该莫不是张主事你自己发明的吧。”
这人语带调侃,顿时引得众人一阵轻笑。却是一位吏科给事中,唤作张晋的。这吏科天生与吏部对立,凡吏部铨选出来的官员,都要由吏科审核具奏。两边颇有些职能重叠之处,其中龌龊可想而知。
而六科完全与六部无关,职属另一个部门通政司。其职责便是针对六部各司,行拾遗、补阙、规谏、稽查之事。所以,张晋此时出头,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众朝臣此刻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思,互相以目示意,心中暗暗期待。
张彩脸上浮起不屑,淡然瞟了张晋一眼,嘿然道:“张大人学富五车,岂不知野有遗叟、闲在民间吗?更不消说,圣人也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辈儒者,自当谦虚谨慎、不耻下问,方为圣人之道。张大人何以自傲如此,不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这话说的,顿时让张晋羞了个大红脸。大怒强辩道:“张尚质,你别来岔开话题。我何时说不尊贤者了?我只是疑问,这却是哪位贤者所言。”
张彩哂笑一声,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忽然指着其中一人笑道:“便是他咯。”
众人循声看去,先是一静,接着不由轰然低笑起来。原来张彩所指之人,乃是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站在最后排的一个小吏。那里却都是今科刚晋的进士,大都在各部观政学习。张彩如今却堂而皇之的说那是位贤者,这可不是明摆着戏谑张晋嘛。
张晋面孔涨的发紫,哆嗦着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而那位青袍小吏,此时也是一脸的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众人看他那模样,不由的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张尚质!你……你放肆!这里乃是大朝议政之所,你……你却以儿戏之言来谑……你你你……陛下,臣弹劾吏部主事张彩轻浪无状、藐视朝政,请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张晋哆嗦着转过身,最后一句却是面向御座上的弘治帝拜道。
弘治帝眼中也有不渝之色闪过,目光微冷的看向张彩。
张彩却面色一正,抢先沉声道:“张大人还请慎言,却不知彩哪里儿戏了?又何来轻浪无状、藐视朝廷了?”
张晋怒极而笑,指着那小吏道:“哪里儿戏了?哈,难不成那位还真是什么贤者了?若如此,那这里所在的各位同僚,岂不都成圣人了?这还不是儿戏,不是藐视朝廷,又是什么?”
“咄!张晋,汝安敢如此小觑天下人!”张晋一番话音刚落,张彩便猛的变色,怒声大叱,顿时让包括张晋在内的一众朝臣吓了一跳。
张彩却面不改色,大步走到队伍末尾,一把将那小吏拉了出来,大声道:“各位,此乃本科新晋进士,余姚王守仁也。如今暂奉职工部观政。或许其执政资历暂且不足,然则谁敢说其学问就一定不行?若真如此,那岂不是说本科科举大有问题,以至鱼目混珠、泥沙俱下了吗?”
好吧,这位被完全莫宰羊拉出来的青袍小吏不是别个,正是那位曾被苏默好一顿坑的王守仁王大学霸。
王守仁也是感觉自己哔了二哈了。这尼玛自个儿好端端的没找谁也没惹谁的,咋麻烦就又落到自个儿身上了呢?这尼玛躺枪中的……咦,自己为什么要说“又”?他眼中又开始迷茫起来。
之前他在后面听着张彩那番说词,不由的兴奋莫名,简直想要击掌大赞了。此时他虽然还没创出《心学》,但是其中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却是已然早有雏形了。
此时忽听的有人竟以此理论来说事,可不正是如同老饕闻到了肉味儿,蜜蜂嗅到了蜜浆一般?当即便不由深深沉醉了其中,不可自抑的在脑海中沉浸起来。
然而却哪里知道,冷不丁忽然被人扯了出来,这一大堆朝中重臣纷纷注目之下,王守仁这叫一个懵啊。
且不说王守仁这里发懵,却说张彩那一通话一出,整个朝堂上顿时猛然一静,众大臣们都是面色微变,人人都缄口屏息起来。
妈蛋!这怎么就忽然又扯上那宗事儿了?要知道这一年的科举舞弊案,如今虽然早已落下帷幕,但实则在朝野内外,其影响之大、之深、之广,完全不似表面上那般。不但没有就此消停,反倒是在市野坊间越传越广,不知传出多少不同的版本来。
这个话题,俨如如同一个禁忌,大伙儿不约而同的都小心避开,唯恐一个不好沾惹上,给自己带来*烦。
可如今张彩倒好,突然再次在朝上重提此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虽然他并不是直言其事,但其中暗指之意,却又哪个不明白?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人群中,傅瀚首先苍白了脸颊,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彩,心中霎时间不知转过了多少最恶毒的咒骂。
这就是他说的办法?这就是他说的好戏?这特么是要害死老子吧。特么的枉自己还巴巴的跑上门去讨好他,却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挖坑,直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去了。
这一刻,傅瀚心中简直悔的肠子都绿了,心中的怨毒直如黄河奔涌一般,恨不得立即扑出去,当场掐死张彩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