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没有马上去见庞士言,只是安排了下人先带庞士言往偏厅奉茶。他自己则先往后面绕去,给张懋请安。
作为一个晚辈,给家中的长辈每日请安,这叫做“晨昏定省”,是一种孝道,也是礼数。除非长辈自己取消,否则你就必须遵守。不然的话,但凡被人知晓,他人且不说,单就苏默这样的文人来说,妥妥的让你再无在仕途上进步的可能。
古时候讲究个学而优则仕,又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种思想形态下,一旦某个学子被断了仕途,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见唐伯虎被废了仕途之后,整个人颓废成什么样了?又是三笑点秋香的,又是桃花庵种树的。从一个大好的上进青年,完全沦落为一个酒疯子了。
所以,这也是苏默一定要搬出去的原因&bsp;之一。不是不尊敬英国公,实在是这些个礼数太过繁琐了,以至于整个沦落为形式了。
到了后宅,张懋早已用过了早饭,正在饮茶。见他进来请安,连忙叫起来。倒也说了以后不必如此,苏默便笑着敷衍过去。
“你前面有客来访?那便先去忙吧,别让人挑出理儿来,对你日后不利。至于咱爷俩,来日方长,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张懋也知道了庞士言登门求见苏默的事儿,便摆摆手让他自己去忙。
苏默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自己要搬出去的事儿说了。张懋听了倒没生气,只是问了他准备往哪里搬。又说安置下来,府里下人什么的,需要的可以从这边调拨,勿须客气。
苏默便知道了肯定是张悦提前跟他说了,当下便也不再客气,谢过了张懋后,这才告辞出来,往前面来见庞士言。
一进前厅大门,一眼就看见庞士言那胖胖的身影。只是这位胖兄此刻如坐针毡一般,身子时不时的左右扭动着,屁股也只坐了半边,显得很是窘迫紧张。
苏默暗暗好笑,知道这货的德性,怕是还真从未进过这般高门大户的。现在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看着这厮对偶尔进出的下人都要时不时的起身赔笑那熊样,苏默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高声道:“唉哟,庞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方才给长辈去问安了,劳你久等了,还请恕罪则个。”
庞士言闻声如被针扎了一般,蹭的就跳了起来。那利落劲儿,看的苏默嘴角又是一抽抽。
“哎哟喂,苏仙……公子哟,您老人家可终是来了。”庞士言待看清来人是苏默后,顿时就是哭嚎一声扑了过来。那架势,把苏默吓了一跳。
还当他要扑倒自个儿怀里呢,苏默都准备好了,若是这货真敢那样,绝对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妈蛋,一个大男人家的,这么扑过来,不知道的看了还当两人有啥基情呢。
结果刚到跟前儿,噗通一声,那诺大的身影就忽的不见了。苏默大惊,急忙四下打量,却发现庞大人已是五体投地,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唉,我说……”苏默愕然了,“这怎么话说的?咱们是好久不见了,可也不用这么激动吧。再说了,这不年不节的,你这么搞法,让我很为难好吧。话说我也是刚到京城,这手头实在也不宽裕啊。”
地上,庞士言半边脸发青,哼哼唧唧的正往起爬呢,忽然听到这话,啪叽,又摔了下去。
嘞了个擦的!老子是刚才半蹲马步,腿给蹲麻了好不好?苏仙童,咱做人能厚道点不?不待这么寒碜人的。老夫好歹也是个六品经历,至于着的上门来打秋风吗?还你手头也不宽裕……
妈蛋,话说这还是堂堂英国公府啊。跑这儿打秋风,我你妹的是活腻了吗?
庞士言这个哀怨啊。
哼哧着好容易是爬起来了,顾不上身上疼痛,勉强挤出个大大的笑脸奉上,作揖道:“苏……公子,您还是那么会谑。下官……下官这不是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乍一见面太过激动了嘛。”
“哈,了解,了解。”苏默打了个哈哈,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庞士言扭头看看座位,咽了口唾沫,只得又再挨着椅子边儿坐了。
苏默等下人上来将茶换了,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笑道:“这一别大概半年多了吧,大人高升后这段时日,一切可还顺利否?怎的今日却这般闲,想起来看学生了?”
庞士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干笑道:“看您说的,这岂不是见外了不是。下官能有今日,还不都是托您的关照嘛。既然知道了您来了京里,当然要先来拜会才是。至于说下官在这京里吗,咳咳,您也知道,在这京里,就下官这样的,简直不知凡几,什么都算不上。也就凑合着吧,倒是劳您记挂了。”
他嘴上说的淡然,但是那股子得意劲儿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只是这话里言外的,却又暗示着自己渴求进步的意思,端的是汤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啊。
苏默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这样啊,倒也是。要不说京城大,居不易呢。难得庞大人这般重情义,还记得学生的那点情分,这真是,太让学生感动了。唉,说起昔日的老朋友来,也就庞大人还来看看学生,只是让庞大人笑话了。学生至今还寄人篱下的,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庞士言就瞪着眼看他,胖胖的手在袖筒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