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歌俯下身扶住嘟嘟的小肩膀连哄带骗,“小嘟嘟啊,麻麻告诉你,安如寒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他要来找你出去玩,你就狠狠鄙视他,去那种地方玩的人……嗯,回去以后全身长斑。”
嘟嘟小嘴瘪了瘪,委屈道:“上一次去了回来,斑倒是没长,长了好多红点点。”
“那你以后就更加不准去了。”百里长歌警告道:“你要是再去,我就不理你。”
随后将手里那张原本就皱巴巴的纸揉成一个纸团往池塘里一扔,“这上面是安如寒的遗嘱,反正你也看不懂,别看了,来,跟我一起去看你爹爹。”
嘟嘟懊恼地扔了鱼竿,他钓了一早上,什么也没钓上来。
鱼竿沉入池塘,从清澈的水面可以看到鱼钩上挂着几根鲜嫩的草做鱼饵。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拉着嘟嘟的小手进了屋。
叶痕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几张小小的信笺,大概是情报之类的东西。
百里长歌懒得问他,目光定在桌上已经冷了的半碗药汁上,微皱眉头,“你怎么不喝药?”
“没人喂,喝不下。”
叶痕回答得理所当然。
百里长歌汗,“你是存心跟我较劲儿是吧?”
叶痕目不转睛地看着情报,明明皱着眉头,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哪敢,我若是敢跟你赌气,你要一转身走了怎么办?或者你一生气给我的药里下点毒,那我岂不是得一命呜呼?”
百里长歌瞪他一眼,“你要想喝,我现在就给你下点儿?”
嘟嘟拽着她的胳膊,“麻麻我也要喝。”
百里长歌:“……”
“南豫皇后病重了。”过了许久,叶痕放下情报,神情有些凝重。
百里长歌收起方才的郁闷,接过话,“我来之前,大祭司单独找过我,他说之所以会如此急迫想让卿云哥哥回去,就是想让他去见姑姑最后一面,再加上南豫的二皇子和六皇子有心谋反,他担心在这里待的越久,国君和皇后会有危险。”
顿了顿,百里长歌为难道:“卿云哥哥坚持要等我们俩大婚过后才回去,你看我们是将婚期提前还是想个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提前走?”
叶痕扬眉,“那就得看你是想留你的卿云哥哥还是想嫁给我了。”
百里长歌“嘁”了一声,“醋味真重!”
叶痕扶着额头,“谁叫你到处惹桃花,我想不醋都难。”
“那你的桃花就少了?”百里长歌不服气,“才送走了一个要死不活的翠墨,今后还不知道会来多少翠墨呢!”
“我府里可再没有小丫鬟了。”叶痕无辜,“可不像你们府上,到处是男人,一个傅卿云也就算了,广陵侯府还有一个裴烬,东宫还有个皇太孙,你这是想让我醋死。”
这醋喝出新高度了!
百里长歌:“……”
不想搭理他,她走过去端过那晚早就凉透的药汁,对嘟嘟道:“你就待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嘟嘟死命摇头,“爹爹说麻麻的话不可以全信。”
百里长歌汗,“为什么?”
嘟嘟很无辜,眼尾瞥了叶痕一下,才敢小声道:“麻麻通常所谓的‘去去就来’一般都是哄小孩子的,你一去就得好久才会回来。”
百里长歌微怒,“叶痕,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叶痕眼皮都懒得抬,“要不在大婚之前,你把他带回去亲自调教,反正我这当爹的没有当娘的亲,我养他这么大也不及你一句话重要。”
百里长歌鄙视他,“连儿子的醋都喝,你真是没谁了!”
嘟嘟伸出两只小手,拇指伸直,食指向下,满脸嫌弃对着叶痕,“鄙视你!”
叶痕面部狠狠抽了抽。
嘟嘟跟着百里长歌来到厨房,有小宦官正用扇子扇着小火炉细心地煎药。
百里长歌走过去,问他,“这碗汤药是什么时候送去沉香榭的?”
“卯时就送去了。”小宦官答。
那么早就送去了,他竟然一口也没喝!
百里长歌不由得皱眉,烦闷地挥手遣走小宦官,自己坐在火炉边煎药。
嘟嘟拿了小杌子坐在她身旁,额头上热得直冒汗。
百里长歌不停地替他擦拭,“嘟嘟,要不你还是先去你爹爹那儿吧,待会儿我煎好药就过来。”
嘟嘟没说话,只一个劲儿摇头。
百里长歌知晓这小子的倔驴脾性是遗传了自己,她索性不再劝。
两刻钟后,汤药煎好,百里长歌重新找了个小碗亲自盛了和嘟嘟一起回到沉香榭。
叶痕已经起床坐在铜镜前。
百里长歌走过去,将小碗递给他,“喏,先把药喝了!”
“放桌上凉会儿。”叶痕努努嘴,示意她将小碗放在桌子上,又道:“我全身无力,你帮我梳头绾发可好?”
百里长歌斜他一眼,“你不是全身无力,是太懒,这是病,得治。”
叶痕低笑,“嗯,等着你来治。”
百里长歌无语,正准备走过去替他束发,嘟嘟突然伸出手扯了自己头发上的玉带,顺便在上面使劲搓揉,直到头发乱成鸟窝一样才肯罢手,然后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百里长歌,“麻麻,我也要梳头。”
叶痕从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脸色黑如锅底。
百里长歌好笑地看着这小子,然后淡定地走过去从梳妆台上拿了银角梳走回来细心地为嘟嘟梳头束发。
嘟嘟满意地到叶痕面前炫耀了一圈才回去坐好。
百里长歌拿着银角梳走到叶痕身后,扬眉道:“我可是第一次为男子束发,束得不好可别怪我。”
叶痕慵懒地往她身上靠,“虽然束得难看,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百里长歌一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和他成了婚,只不过没想起来以前替他束过发而已。
拉过他的发丝,动作轻巧地梳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以前,我束的发真有那么难看?”
叶痕从鼻腔里哼哼两声,答:“勉强还能出去见人吧!”
“……”
什么叫做勉强还能出去见人?
百里长歌面部狠抽,这个男人一天不贬损她几句牙根会痒?
不过说实话,对于以前的事,她的确很好奇,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跟这个从小被她亲哭的男人走到一起的。
百里长歌动作轻柔而流利,她一边梳一边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自从我在义庄发现你将你带回去救活了以后,我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又是如何在生下嘟嘟以后将你抛弃的?”
叶痕的面色明显恍惚了一瞬。
他翕动好几次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百里长歌正想逼他,外面突然传来闲鸥迫切的声音,“王爷,皇上请了丞相和几位言官进宫商议,最终决定今日午时三刻将贵妃娘娘的骨灰运去东部冥山,殉葬的宫女也会在今日被押送过去。”
冥山……
与乱葬岗有得一拼的孤魂野鬼聚集地。
梁帝做下这样的决定,想必已经被“天谴”之说吓到,同时他心里明白顶着宁贵妃皮囊的永昌是不可能葬入帝陵的,所以将计就计,借着“天谴”散播出栖霞宫所有人不祥的消息,这样一来将宁贵妃送去冥山就名正言顺,史官也不会批判梁帝不仁不义。
栖霞宫的小宦官赐毒酒,宫女殉葬。
既做足了排场赚得了名声,又一劳永逸铲除祸患,永远埋藏宁贵妃是他亲妹妹这个真相。
果真是好一出名正言顺的大戏!
百里长歌都忍不住要为梁帝的演技抚掌大赞了,他不该是梁帝,该是影帝。
“午时三刻么?”叶痕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巳时二刻。”闲鸥道:“王爷如今入宫还来得及。”
说话间,百里长歌已经替叶痕束好了发,她叹息一声,“恐怕又要折腾一天了。”
叶痕沉吟片刻,对外问道:“父皇可有说栖霞宫的那些宫女殉葬的方式?”
“这个,属下不知。”闲鸥想了想,“不过根据其他坊隐卫传回来的消息,皇上昨夜让人出宫去运了一批松脂入宫。”
“松脂?”叶痕眉头紧皱,“作何用?”
“不知。”闲鸥如实答。
“你退下去吧!”叶痕摆摆手。
闲鸥一闪身隐到暗处。
叶痕站起身,百里长歌替他拉了拉有些松散的外袍,顺便替他抚平褶皱,然后颦眉,“梁帝又在打什么主意?”
“猜不透。”叶痕摇摇头,走到桌子边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问她:“你用过饭了没?”
“用过了。”百里长歌点点头,“咱们这就一起进宫。”
“好!”叶痕应了声,带上嘟嘟,三人一起出了沉香榭。
将嘟嘟交给青姨以后,百里长歌和叶痕同骑一匹马快速来到承天门。
大臣们也陆续收到消息纷纷乘着马车赶来。
一朝皇贵妃即将被葬在冥山,这是开了千古先例了。
大臣们小声议论,却无人敢反驳梁帝的决定。
毕竟,当日贵妃金棺“遭天谴”时人人有目共睹,尸身最后烧得只剩一捧白灰,如此不祥的人倘若葬入皇陵,将会给整个大梁带来无止境的灾难。
众人想到这一层,便也都认为梁帝的决定无疑是最仁义最合理的。
百里长歌下了马,看到众人的神情,便明白梁帝这场大戏已经唱赢了一半。
自从金棺被“天谴”以后,栖霞宫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抓到了天牢关着,栖霞宫已经彻底被封禁,如今成了禁地。
贵妃的骨灰用陶罐装着放在北门外的殡宫。
百官得先去右门行了奉慰礼才能绕道去殡宫。
百里长歌一路跟着叶痕,膝盖都跪得险些站不起来。
午时二刻到达殡宫,梁帝在北衙禁军的随护下抄近路先到了灵堂。
“贵妃”的遗体虽然只剩一罐骨灰,但依旧用金棺装殓,梁帝亲自盖棺后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既是“凶灵”,也就省去了百官吊唁的环节,众人跪在地上等待着午时三刻一到起灵去冥山。
发引仪式简陋至极,没有皇后大出殡时的卤簿仪仗队、高僧诵经引路,今日引路的是已经被毒酒毒死的二十七个小宦官的尸体和三十二个准备殉葬的宫女。
有北衙禁军的全程监督,宫女们逃无可逃。
宫女和小宦官尸体之后,是用坊间大水缸装着的松脂,虽然封闭着,但气味浓郁,远远便能闻到。
梁帝不能送“凶灵”,起灵后便回了龙章宫。
由叶天钰率百官跟在金棺之后。
早上卯时不到,梁帝便遣了沈千碧的副将去西山皇陵亲自见证石门的开启。
之后裴烬跟着下了山。
但他很不幸,原以为在西山夜以继日辛苦了这么多天回来后可以好好休息下,没想到刚好碰到贵妃发引。
勉强支撑着眼皮,裴烬还是跟了来,尤其是听说百里长歌和叶痕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的时候,他全身的倦意都给气没了。
走在百官中间,远远看着百里长歌与叶痕并肩走着,他咬牙捏了捏拳头,但无奈人多,他不好直接上前与百里长歌说话,索性只得忍下。
百里长歌却敏锐地感觉到后背有一双锐利的视线盯着自己,她原以为是叶湛,但叶湛作为孝子,早就走到前面金棺旁边与杠夫们一同行路。
回过头瞄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的人,百里长歌微微皱眉,对叶痕道:“我感觉方才有人盯着我。”
叶痕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懒懒道:“你走在这么多人前面,他们不盯你盯谁?”
“我说真的。”百里长歌拐了他一下,“我不记得这些日子得罪了谁啊!”
叶痕无奈地往后面一看,他个头高,一眼就看到了面色不好看的裴烬,眸光动了动,随即转过头来笑道:“没事,后面有人长针眼了。”
“谁啊?”百里长歌好奇。
“走路的时候别说话。”叶痕提醒她,“小心摔跟头。”
“不说就不说呗!”百里长歌“嘁”一声,“还想用哄小孩子的那套把戏哄我!”
话音刚落,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块,身子不稳直往旁边倒。
叶痕动作快,迅速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扶正,好笑地看她一眼,“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了?”
感觉到背后一堆视线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百里长歌站正身子以后赶紧拍开叶痕的手,不服地哼哼两声:“肯定是你故意的!”
叶痕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整两个时辰,宋灵队伍终于来到冥山脚下。
不愧是传说中的冥山,从山脚往上看,草木稀少,即便有,颜色也深沉得可怕,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赶紧抬袖捂住鼻子。
运二十七个小宦官尸体的马车到了山脚便上不去,按照钦天监的说法,只能在冥山脚下按照五行八卦找准位置,一个一个挖坑埋了,寓意守着贵妃的凶灵出不了冥山。
埋了小宦官的尸体以后,众人上山。
装着松脂的大水缸由北衙禁军亲自抬上去。
正当众人对这一缸松脂百思不得其解时,钦天监监正突然站出来,朗声道:“贵妃的亡灵乃凶灵,为防止凶灵回归皇宫,皇上命臣找寻了古老的殉葬之法,将调配好的松脂涂到殉葬宫女身上,留出口鼻呼吸,制成玉俑,按照凶煞阵法排列,将金棺放于阵法中心,如此才可抵御凶灵的回归。”
闻言,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狠狠倒抽气。
让活人殉葬本就已经是废除已久的古例,宫女们大哭几日过后也只得认命。
但方才监正说的古法,是比活埋更加古老更加残酷的殉葬之法——将松脂涂抹到活人身上制成能呼吸的玉俑站在凶煞阵法上锁住凶灵。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殉葬宫女在听闻这番话之后面上更添死灰之气,有几个直接昏死过去,有几个面露绝望试图咬舌自尽,幸亏北衙禁军发现的及时,将所有人点了穴拉到空地上站着,每人一把刷子往水缸里蘸松脂往宫女身上涂抹。
“我的天,这是哪里的殉葬方法!”百里长歌显然也被惊骇到,她捂着胸口喘了口气,低声凑在叶痕耳边道:“我觉得梁帝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他早就疯了。”叶痕丝毫不忌讳旁边还有人,淡淡说道。
叶天钰从未见过如此凶残可怕的殉葬方法,况且他体弱,眼睛瞥到第一个玉俑制成放到太阳下晒着时,胃里一阵翻腾过后全身都痉挛起来,突然一个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太孙殿下!”早就被吓傻了的众人不曾反应过来,离落第一个发现叶天钰倒地,赶紧冲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皱眉四下扫了一眼,眼风扫到百里长歌。
将叶天钰交给东宫护卫扶着以后,离落径直走了过来,“长歌小姐医术高明,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你能救得了太孙殿下,还请您发发慈悲心肠替他看诊。”
当着文武百官让她发发慈悲心肠,这是将她能拒绝的所有路都给堵死了。
百里长歌眯眼看着离落,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怔愣片刻,百里长歌突然莞尔道:“你先找个空地让皇太孙平躺,我这就去帮他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