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二人面面相觑片刻,百里长歌终于忍不住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无缘无故吃醋,嘟嘟至于突然发火么?”
“别岔开话题。”叶痕似乎分毫没有受到干扰。嘟嘟一走,他索性坐过来逼近她,“你就回答我,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百里长歌偏开头,目光有些闪烁。
“你就没想过或许我们两个从前就认识?”叶痕又坐过来一些,一只手扣在窗沿上,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的包围圈内。
“即便认识,那又如何?”百里长歌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低声道:“再说了,你自己承认以前从来没见过我,更不认识我,你如今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承认你自己对我说了谎?”
叶痕默了默,尔后轻声问:“倘若我说,我不认识的仅仅是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长歌,可我却认识你呢?”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突然放下抱着头的双手,直直看向他。
“没什么。”叶痕突然缩回身子,收敛了几分神情,“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何必浪费唇舌?免得你又说我在转移你的注意力。”
“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良久,百里长歌坐正身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那我为何不记得你?”
——那我为何不记得你?
这一句,牵引着叶痕心口隐隐作痛,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痛已经蔓延至全身,几乎侵占了每一寸肌肤。
她的遗忘,是当时最无奈的选择,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过去。
可是,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为什么不说话了?”百里长歌看出了他的犹豫,问道:“是你的谎话编不下去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没有说谎。”叶痕抿了抿唇,“我们的确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只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后来忘了我。”
“你说谎!”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百里长歌早就熟悉了叶痕的每一个表情,此时此刻的这样一句话,处处充斥着谎言的味道。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们以前认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把所有的事告诉我?”
叶痕垂眸看着她抓紧自己衣袖一副急于知道真相的样子,不忍地说道:“我说我们之前认识只是想告诉你,你在很久以前就说过倘若有一天不小心忘了我,让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你回家,而我之所以会选择在你回府的那天等在楼上楼,就是因为想遵守当初的承诺,我想亲自带你回家,只不过你将我忘了个彻底,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所以……”
“我还是不相信。”百里长歌松开他的衣袖摇摇头,“我有着从小到大的全部回忆,并没有觉得哪里疏忽了一个人一件事,我的记忆中,你是完全不存在,或者说你只是活在传言中的晋王殿下,我跟你不可能会有交集的。”
叶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百里长歌缓了缓神,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嘟嘟去找安如寒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去吧!”叶痕回过头道:“正好我去那个地方有点事。”
听这语气,叶痕应该是知道安如寒的去向了。
百里长歌放下心来,掀开帘幕跳下来直接往城门口行去。
叶痕走出来,将马车赶到街道一旁,取下辔头将马儿拉过来当先翻身上了马,迅速骑过来走到百里长歌身侧对她伸出手,“上来吧,若是不骑马就这样一直走,得走到天黑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百里长歌抬起头,此时已至午时,正是举哀的时辰,远山寺庙里传来青铜钟悠远的声音,皇城内哀嚎声一片,而叶痕端坐在马上,挺拔秀美的身姿隔绝于这一切世俗之外,向她伸来的那只手,袖袍上掩映了初夏枝头的绿意,让他整个人犹如镌刻在悲喜红尘之上的画像,神圣不可触摸。
百里长歌突然就想到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从帝京到滁州,再从滁州回了帝京,两人之间经历了很多,有怦然心动的缠绵之吻,有刻骨铭心的刺心之痛,有永生难忘的执子之手,走过滁州城的大街小巷,看万家烟火璀璨,更有他亲口许下的九成深爱。
他许过的承诺,似乎都在一一应证,他从来都在默默付出,即便是她毅然决然选择救傅卿云而将他和嘟嘟考虑在后的时候,他也仅仅是郁闷了片刻。
再度看了叶痕一眼,百里长歌想着倘若刚才她没有说那么多,或许就不会引发后来的事情。
今日这种事要是再来几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怕是要越来越远了。
懊恼地咬咬牙,百里长歌没有将手递给他,她走过去足尖一点飞上马背,依旧一言不发。
叶痕见状,眸中划过一丝黯然,终是没说什么,拉紧缰绳一挥马鞭冲着城门口行去。
今日国丧,此时又正值哭临时辰,原本晋王是不该出城的,但守城的御林军架不住叶痕周身凛冽的气势,最终只得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叶痕骑马的技术很好,普普通通的一匹黑马被他一驾驭,虽然速度赶不上玉龙,但也比寻常人骑马快出几个倍。
行了一会儿的路,他突然停了下来。
百里长歌正不解,他突然头也不回道:“抱紧我,否则待会儿摔下来我可负责不起。”
百里长歌没说话,身子往前倾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抱上去那一刻,百里长歌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颤。
记忆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这样抱叶痕,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百里长歌咬了咬唇,一遍遍回忆着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到底为他做过什么。
但是想了很久,似乎她除了破解那几个案子之外,什么也没能帮到他,反而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她轻轻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痛,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达不到爱他的程度。
或许,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才是爱,不懂得如何做才算是爱他。
“在想什么?”叶痕似乎察觉了她的气息,突然放慢了速度,平静的声音传来。
“没想什么。”百里长歌摇摇头,抱着他腰的双手紧了紧,将脑袋靠在他背上,她不想多说话,怕自己又会说错导致两个人再度争吵。
“我问你一个问题。”叶痕的声音再度传来。
百里长歌立即竖直耳朵,“什么问题?”
叶痕面无表情道:“倘若傅卿云回来以后让你帮忙做一个决定,那个决定关乎着他是继续留在武定侯府还是去往他处,你会怎么做?”
“他为什么要我帮忙做决定?”百里长歌问。
“因为在这世上,他只相信你一个人。”叶痕紧紧攥着缰绳,手上的力度几乎能将其捏碎。
“那得看情况吧!”百里长歌道:“不知道准确情形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做出任何论断。”
“我知道了。”叶痕缓缓吐出四个字,突然重重一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又开始急速奔跑。
约摸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郊外的天霞山脚,叶痕勒住马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再度向百里长歌伸出手。
百里长歌看到了他身上相较于往日沉暗得可怕的气息,抿了抿唇,她还是没有将手递给他,自己翻身跳了下来。
“去哪里?”下来以后缓缓走到叶痕身侧,她低声问。
“这上面有一个专门养鸽子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安如寒如今肯定已经和嘟嘟他们在烤鸽子了。”叶痕淡淡说了一句,将马儿拴在树上以后抬步就往上山的石阶上走。
百里长歌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有些隐秘,似乎不常有人来,上山的路虽然修建了石阶,但石阶两旁都长满了杂草,不知名的野花更是开得肆意。
叶痕这一路都不曾回头。
百里长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着他,今日的事,她刚才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错,原本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肯定早就在城里下了马车,根本不可能再跟着叶痕来这种地方,但是直觉告诉她,倘若她一时冲动扔下叶痕一个人走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罅隙就会越来越大。
感情是靠两个人共同经营的,如果长期只有一个人在付出,那么付出的人总有一天会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叶痕感觉到疲累,如今永昌才刚刚死于梁帝之手,叶痕已经够难过的了,倘若在因为两人感情上的事伤神,她真的不确定他会不会直接崩溃。
再也受不住这漫长的沉默,百里长歌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你来这里有点事?”
“嗯……”叶痕点头,“我安插在各地的那些隐卫一半的情报都会传到这里。”
“不是有人会送来给你吗?”百里长歌不解,“你为何要自己出来取,万一让梁帝知道了……”
“今日就是想带你来看看而已。”叶痕缓缓转身看着她,“我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这山上似乎看不见什么人呢!”百里长歌抬手遮目向上面看了看,的确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上面有阵法的。”叶痕解释道:“一般人进不去。”
“那安如寒……”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有一句对了,安如寒与我早就相识,这个地方他也常来,所以知道入阵的法门也不足为奇。”
“那你刚才还醋劲那么大。”百里长歌低声咕哝。
“因为你不是我,无法体会失去过的噬心痛苦,所以你会觉得无所谓。”叶痕抿唇道,“而我不同,这辈子认定了你,就只能是你,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的重要性,所以倘若要我做出任何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你和嘟嘟,因为没有你们,我的生命就不可能完整。”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她意识到,刚才他问出关于傅卿云的问题时自己的犹豫又伤到了他。
“走吧!待会儿太阳落山了。”叶痕重新转过身继续向上走。
“你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吗?”百里长歌怔了怔,叶痕对她的感情真有那么深厚吗?
“会。”叶痕没有回头,却给了她一个毫不犹豫坚定无比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