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吴家小夫人在御龙雪山“羽化登仙”的这七日,温禧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在京里就听说小夫人芳踪难寻,饶是詹半壁动用了部分军备资源,也没能侦测出一点线索。温禧这趟来京城,因其常年不来京里走动,要拜望她的人太多,她要去拜访的长辈也太多,来参加吴洱善和庄湄的婚礼只不过是她一长串行程单上的一个附加行程。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整个幻京还都在传说吴小夫人被绑架了,她暗自揶揄,这绑架者得有多么包天的胆子,才敢对这对新婚小鸳鸯下手,况且还是在御龙雪山?又有人传说吴小夫人自己夜半出来玩耍迷了路,被人拐卖了,更有甚者说,吴小夫人不愿意和花名在外的吴洱善在一起,是被吴家逼着成婚……
等到她回到本城后,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温禧认为庄湄能在御龙雪山那地界失踪,多半是有人在帮她,这个人大概就是上次在本城组织一干亡命徒带走庄湄的薄洄。
温禧料定如今孱弱至斯的庄湄无法消失的这么干净,一想到庄湄可能已经回到她弟弟身边了,温禧心情就愈发阴郁,这种阴郁里裹挟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归根结底,她相信这对姐弟一旦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的南国,看着国泰民安,可实际上在国际上威望远不如当年薄徵焘还在位的时候,南国对北国的威慑力也在逐年降低,两国交界处矛盾不断,北方人不如温禧这样的南方人感触多,南方多地都是与北国接壤……温禧顺着萦绕在心头的阴郁想到了许多事,南国和北国的局势,远不如眼下南国内部,北方和南方的局势紧张,她这次去京城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氛围,就像是埋了引线的万吨炸药,只缺一根火柴。
这一次,京里的许多长辈都问温禧,为什么不常来北方走动走动?偏安一隅是很不好的。温禧打着官腔,敷衍过去,其实她心里清楚,北方早已腐朽没落,她骨子里和她父亲一样,对北方并无一丝好感。
这大约就是坊间说得那样,南方人看不起北方佬,北方佬也瞧不上南方的爷。
温禧回到本城的前三天,忙得脚不沾地,容兰芝这回彻底撂了挑子,日日夜夜的守着郑潋荷,所有家族事务,一瞬间,全都山呼海啸的朝温禧一个巨浪打过来,索性温禧水性好,踩着块冲浪板就这么顺着浪滑过去。
这一日,天气晴好,温禧处理好手上最紧要的三件事之后,便开车回温宅给容兰芝请安。
她一进宅内,吴妈就赶紧将她往外面推,说是容兰芝刚发了一顿大火,辞了两个女佣,她这时候去见她,简直就跟撞到枪口上一样。
“吴妈,我回本城好几天了,总要回来给她请安的。”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两天脾气坏得狗都不想理,也不见她出去应酬,成天呆在侧宅,三餐都不出来晒太阳。”
吴妈握住温禧的手,“小姐,你别上赶着去挨骂。”
她们正在说话,管家就走过来,一脸笑意的对温禧说:“太太请您过去。”
吴妈睁大眼睛,只能小声嘱咐道:“别犟嘴,由着她去吧,我看她呀,脑瓜子已经不正常了。”
温禧弯起嘴角,不在意的安抚了一下吴妈,便随着管家向侧宅去。
表面上看去,侧宅一切如常,只是加强了守备,门口多了一倍的保镖。
那些保镖见到温禧时,个个毕恭毕敬,从他们每个人的表情读过去,温禧读到了一点惊魂未定的意思,她小声与保镖之首交谈几句便一步跨过那门槛。
她一进来,赤着脚的女佣就走过来关上了门。
温禧看向女佣光溜溜的脚,低声问:“我也需要脱鞋吗?”
女佣点点头,温禧只好脱下高跟鞋,那女佣小心的接过鞋子。
“小姐,您稍坐一会儿。我进去通传一声。”
温禧点头——她打量着这间挂满鸟笼的会客厅,确切的说,这整栋侧宅都是一个个让人应接不暇的各色鸟笼,这笼中鸟前段时间都染了病,打完疫苗之后,按理说是都该好了,怎么一进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一句鸟语也闻不见?
温禧站起来,走到一个蓝绿相见的鹦鹉那儿,给它喂了点食,又戳了戳它胸脯上的毛羽,可不管她怎么逗弄,这只最会说话的鹦鹉就这么干看着她,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保镖们和她说,宅子里所有人的嘴巴都让容兰芝缝上了,她不准任何人大声说话,更不准任何人大步走路,她让所有人都穿上布鞋,一律做到衣食住行皆无声,那两个被辞退的女佣就是因为在假山那边打闹笑得太大声……
人能做到无声无息,不难。
只是这鸟怎么也……温禧皱皱眉头,正要去掰开那只鹦鹉的嘴,那去传话的女佣去而复返,小声在她耳边说:“小姐还是再等等吧。”
“这些鸟怎么了?”
女佣神色一黯,她犹豫再三,还是回答道:“太太说……她心爱之人要静养回魂,就让我们,把这些鸟全都毒哑了。”
…………温禧放下逗弄鹦鹉的玉质长勺,就这么看着女佣。
女佣神色又是一黯,“本来说是全都杀了,后来我们劝着,这三百多只鸟也是无辜,就劝她就劝她……”
就在女佣吱唔这半刻间,温禧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她擦了擦手。
“你别作声。我进去看看。”
女佣拉住温禧的胳膊,“别看了,小姐。”
“不。我要看。”温禧此时再等不了一秒钟,她走到室内小拱桥,只见这桥下小池中锦鲤也不见了,原本一进来就该听见的汩汩的涌泉声也没了,生机勃勃的小池变成了一滩死水。
过了拱桥,一路上,每一处室内花坛里的花全都被拔了干净,她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荒芜之景,愈向那囚室深处走,温禧就越是心里打鼓。
及至囚室门口,温禧从那小窗口上望进去————唯见一重帷幔下,向来不可一视的容兰芝竟跪在地上小心的擦拭着郑潋荷的双足,郑潋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温禧踮起脚尖,好在看见了氧气瓶和输液瓶,还有那机器上微弱跳动的心跳。
……还好,郑潋荷没死。
宅内万籁俱静,容兰芝说得每一句话,温禧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荷,你都睡了好多天了,你醒醒啊,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阿荷,我给你擦擦身,你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给你多擦两下,好不好?”
温禧皱着眉头,她还真的从没见过容兰芝用这样宠溺的语气和谁说过话,哪怕是对温俪,她也不会这样哄着,她再次看进去……
容兰芝褪下郑潋荷的衣物,一寸肌肤,一寸肌肤的擦拭,一边擦,一边给她按摩,嘴里念道:“躺久了,人会浑身发麻的,你难受吗,你靠在我怀里,我给你按一按。”
她将郑扶坐起来时,温禧一眼便看到郑胸口的伤疤,她心里又是一惊,这次郑没有选择割腕,也没有选择窒息,而是选择了直接将匕首□□了心脏,求死之心大约是这五年之中最坚决的一次,直到此时,温禧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郑央求容兰芝把家传的项链交到庄湄手上时,心里大约就已经想好了要去走黄泉路,她一定觉得今时今日已无颜再见女儿。
温禧出神的盯着如死尸般歪着脑袋靠在容兰芝怀中的郑潋荷,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位自杀的母亲……
“阿荷!”正当温禧思母之际,从囚室里传出容兰芝的尖叫声,温禧赶紧打开门跑进去。
“怎么了?”
“你怎么进来的!谁叫你进来的!滚!全都给我滚!再看我把你的眼睛挖了!你听见没有!”
温禧睁大眼睛,只见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郑潋荷的嘴里溢出来,那些鲜血染红了她苍白至病态的酮体,从胸口一路流至大腿根处,顺着腿又一路滑至脚尖,有种说不出的冷艳凄绝。
“我让你闭上眼睛,你听见没有!温禧,你要是再看一眼,我就让你给她陪葬!让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容兰芝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枪来抵着温禧的头,温禧呼吸急促,双眼泛红道:“妈,你冷静点。你放她走吧。”
“放她走?”容兰芝泪光闪烁的笑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的心血,才得到她的?你让我放了她,我连本儿都没赚回来,你让我放了她?”
“…………”温禧这才知道所有佣人都是所言非虚,容兰芝现在确实已经难以听得进任何人的话<divclass="contadsr">。
“转过去。”容兰芝敛下狰狞的神色,拿枪口叩了一下温禧的肩膀,温禧只好转过头去。
容兰芝立刻跪在床上,小心的将郑潋荷安置好,又细细的替她擦干净那些沾染到身上的血迹。
温禧再次转过身时,郑衣冠整齐的躺在那里,心跳恢复正常。
而容兰芝,依旧捏着那把枪,目光阴冷的盯着温禧。
“妈。五年了,你该玩的都玩过了,你看看她,恐怕是醒不过来了。你何不给她个痛快呢?”
“痛快?这世界上,谁不想要个痛快,可是人生不会给你一个痛快的,它会一刀一刀的凌迟你,只要你活着,就没有痛快的时候。”容兰芝嘴唇发颤,她冷哼道:“玩?你们年轻人才有时间玩,我老了,五年前我早就洗手不玩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希望老了有个伴儿,她连这点义务都不想尽,就想去阎王殿找她丈夫,哈哈,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容兰芝一手捏着枪,一手轻抚着郑的小腿肚,“老天注定,她是我的,就算她死了,我也要留着她的尸体,等我死了,我要和她合葬。”
温禧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朝容兰芝跪下。
“妈。现如今外面乱得很,不知道这次北方又想下什么套儿来整治我们南方,这时候,您千万不能因为这事太过伤心,温家内外大小事情,还是得由您……”
“由我把持?哈哈……我养了你们兄妹这么多年,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你跑来跟我说这个?”容兰芝咳嗽了一声,“温禧,你不是这么不中用吧?”
温禧低下头,按照平时的样子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态来,其实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等容兰芝放权等了太久,真到了这一刻,她并没有做出一点开心的样子,她无奈的应了声,“那么诸事繁杂,女儿就自己掂量着处理,只是希望妈不要因为我处理的不好而生气。”
容兰芝没有作声,望向跪在那里的温禧,良久,她疲惫的摆手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别来烦我和她。”
温禧提着一口气转过身去,没走两步,容兰芝对着她脚下开了一枪,温禧立刻站在原地。
“妈,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人告诉我,那个小畜生在御龙雪山不见了。你倒是做得很漂亮。”
“妈。不是我做的。我已经放开她了,她的事,与我再也无关。”
“真的不是你?”
容兰芝又对着温禧脚下开了一枪,温禧问丝未动,她转过身去,认真的看着容兰芝。
“不是我。”
容兰芝笑了。
“无论是不是你,如果你让我再看到那个小畜生,我一定会一枪杀了她。听见了吗?”
“如果她撞到您的枪口上,那么死也是活该。”
“我再说一遍,别让我看见那个小畜生,至于你要对那小畜生做什么,我也不会干预你。”
温禧皱了皱眉头,容兰芝又说:“我看那小畜生是后悔了,想回过头来找你,你要不要她是你的事,只是别搞到我面前来。”
“我说了,我和她……”
“出去吧<divclass="contads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