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着不动。
詹的双手附上薄湄的肩膀,“不要紧张,放松,好么。”
浴室里的灯光开得很暗,这样近得距离,薄湄发觉詹的脸上没有一丝欲、望,只有一种睫毛微颤的苦楚,好像她不答应这要求,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薄湄拉开浴巾,她又重新躺回浴缸里。
温水摇曳,詹的手伸到泡泡底下,继续为她擦洗,她的每个动作既像母亲对待孩子,也像长姐对待小妹妹,她洗得很仔细,尤其是之前薄湄说她疼得地方,她都轻轻的按揉了好多下。
她到底要做什么?
薄湄就这么看着她抬起她脚,一下一下的温柔至极的给她揉小腿肚,一股酸疼传递到四肢百骸,薄湄闭上眼睛,只能心如悬钟的接受这洗礼。
“你出来,我给你擦干净。”
薄湄走到镜子前,伸直双臂,望着詹半壁忙前忙后的给她擦身,又望着她小心仔细的将睡衣套在她身上,连一个褶皱她都抹得平平整整。
她亲自给她吹发,用梳子将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梳得光滑顺溜。
她俩都站在镜子前,薄湄看镜子里的詹半壁,镜子里的詹也在看她。
沐浴结束,詹半壁拉着她进了房间,薄湄坐在床上,望着詹坐在梳妆台前抹晚霜。
詹在镜子里看薄湄,薄湄也看詹的背影。
看着看着,薄湄就走上前去,拿起梳子来给詹半壁梳头,詹后脑勺的伤还未好,没梳两下,薄湄就不敢梳了,她放下梳子,詹捉住她的手,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后就拉到到床上去。
薄湄重新坐回床上,她抱着双腿坐到一边。
詹从床头柜里找出一管指甲红,她轻轻捏住薄湄的脚,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的替她涂过去,事隔多年,她完全没有手生,反倒像是天天都在给薄湄做这件事一样,涂得非常好。
那被涂抹得鲜红的脚趾,让薄湄眼前一阵恍惚——红色,是温禧最喜欢的颜色。
最初她开始上班出尽了洋相,温禧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坐在床上,一边命令她涂脚趾,一边取笑她在公司的表现,薄湄前期表现的太糟糕了,以至于温禧不得不在她调到一个城市就去“坐镇”一两个星期。
“手。”
薄湄翘起手指,詹就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给她涂过去。
巨大的静谧,让这间卧室像个寂静的坟墓。
“你涂得真好,我总是涂不好。”
“你以前也这么夸我。”詹弯起嘴角,她放下指甲红,躺在了床的一边,她拍了拍床的另一边,“薄湄,过来。”
薄湄躺到一边去,两人中间楚汉分明。
詹也不以为意,她关了灯,侧卧着看向薄湄。
“薄湄,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这五年啊。”
“没什么可说的。你也不会想要知道。”
“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想要知道,我也必须要知道。”
“…………”
薄湄感觉到詹朝这边挪了挪,她向后退了退。
“我推掉了今晚的应酬,关掉了手机。你知道吗,北方这次惨败。哈。我到现在还没去见我父亲,我想他的脸色应该很难看。”詹将双手枕在投下,她按下按钮,天花板缓慢的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闪烁夺目的星河。
幻京的夏天,有全世界最好看的星空,这时候北方的重工业工厂全部停工,星星全都从浓雾中钻出来。
薄湄怔了怔,她都忘了自己的天花板能开个天窗了。
“其实我觉得这没什么,南方每次投票都要算半天,你知道他们在算什么?”詹看向薄湄,薄湄想了想,“算怎么样,会比较好看。”
詹笑了,“我今天根本没法儿专心看他们计票,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咬我?你咬得这样重,你会不会心疼?”
薄湄不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生我自己的气。”詹半壁缓缓的伸出手去,握住薄湄的手,“告诉我,你这五年的一切吧。我真的很想要知道。”
“……”薄湄仍旧闭口不谈。
詹一把将她拉过来,她伏在她身上,轻抚着她不安的眉头,薄湄还没反应过来,詹已经深深得吻住了她,两人很快就纠缠在一起,薄湄的一头金发在细碎的星光里美得令人心迷。
“唔!”薄湄推开了詹,詹拭了拭唇,两人在床上玩起了追逐游戏,詹掐住薄湄的腰,将她按在床边,低声威胁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吻你,我可不保证,一百个吻过后,会不会发生一点,别的,什么,什么污、秽的事情?”
薄湄怕痒,詹半壁危险的眨了眨眼睛,她动也不动的看着半张脸陷在星光里的詹。
“我说。……”薄湄绷着一股劲儿,沉声说:“那晚我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妈妈说要带我走,我们没赶上航班。我们没法出国了,我妈妈生病了,总是哭,总是在夜里喊我爸爸的名字,后来……容兰芝说可以庇护她,她就立刻带着我去了温家……你们三个在高速路上拼命追我的那一晚,我想过要停下来,可是我妈妈不让我停,我们都吓坏了,我们没有退路。在我逃出温家之前,我差点杀了容兰芝……我的心里告诉我,你们不会伤害我,可是我的理智又知道,你们三个一定会把我和妈妈交给国家监狱的。”
“接着说。”
“我到现在能记住的画面,只有车子飞到树林里,爆炸声,着火了……还有,我母亲满脸是血,她就在我旁边,我救不了她……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醒过来之后,容兰芝告诉我,我母亲死了……”薄湄苦笑着闭上眼睛,“我被交给了温禧,从此我就叫庄湄了。”
“温禧对你好吗?”
薄湄捂住脸,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你别再问了。”
“她对你好吗?”
“我叫你别再问了!!”薄湄大吼着推开詹半壁,她慌不择路的下床去,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找出烟和打火机,她点了烟,夹在手上,背着詹半壁吸吮起来。
“那就回答我。”詹再次问。
薄湄转过头去,冲着詹的脸吐了一口烟,“我那段时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做了很多让人头疼非常失礼和混账的事情……我理解她为什么那样对我?可能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她怎样对你?”
薄湄轻笑道:“当时我已经万念俱灰了,她怎么对待我,我都不记得了。”
“不要这样笑。……太难看了。”
薄湄收起笑容,她吸了一口烟,“……只要我不听话,她会拿鞭子抽我。我在她家的马场被抽过,在她的别墅被抽过,在她的办公室被抽过,在酒店被抽过……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
“不……”
“如果你亲眼看到我在地上被打得到处躲,你会觉得很有趣很新奇,不过……你也会看到,那时候的我,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我太弱。”薄湄又吸了一口烟,“我逃跑过很多次,自杀过很多次,也想要杀死温禧很多次……都没成功。我一直在她身边,她也……一直在我身边。”
“她真的拿鞭子打你?”詹问。
“我不敢交朋友,也交不到什么朋友。为了安全也好,为了不让我逃走也好,温禧全盘操控了我的人生,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薄湄被烟呛了一下,她咳嗽了两声后,目光微冷的看向詹,“她在我后背上纹身……她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她和我一起过年,她亲自来给我面试……她和我一起完成我母亲的葬礼……她几乎毁了我。你肯定不相信,她还教我偷东西,教我开枪杀人,教我骂脏话,教我游泳、偷渡、跑路,她还教我怎么抢、银、行不被抓住……”
薄湄望着詹半壁,她嚎啕大哭道:“她毁了我,她毁了我。她让我疼,让我走到哪里都疼,即便我已经变成怪物,她还是让我疼。”
詹半壁泪如雨下,她心碎的一把拥住了她,薄湄亦抱紧詹道:“我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