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始终没有露面。
翻遍整个南方和北方的报纸,也没有一丁点儿关于温禧的消息。
陈埃不知道南方如今形势如何,她所在的幻京倒是没有一点情势紧张的味道,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微妙的笑意,仿佛每一个北方人都已看破天机。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花木葱茏的气息,高大的梧桐树在有些路段简直遮天蔽日,道路两旁全都换上了当季的鲜花,傍晚洒水车经过时,夕阳在凝聚在花瓣上的水珠上,放学后的孩子们经过时,那水珠就会被晚风吹落。
幻京的夏天,来了。
陈埃所去的宴会永远不缺有趣的话题,女人们换上薄纱似的夏装在花园的躺椅上诉说着闺中密事,男人们围坐在圆桌前玩两把小牌抽掉一盒烟说上一圈冠冕堂皇的应酬话。
刚参加宴会时,这种歌舞升平着实让陈埃有点梦里看花,可能是碍于她陈若熙之女的身份,鲜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眼下的“南北之症”,说喜不说忧的官话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受邀参加的宴会越多,陈埃就越觉得这高脚杯底下的人心都在晃动,所有北方人抱着团,正防止这杯子底下的风景泄了底<divclass="contadsr">。
陈埃在这时候来幻京,身份敏、感,所在的情境也敏、感,很多人也拿捏不准对她的态度,倒有不少人看她年轻来探她的口风,问她是亲南,还是亲北?她只能借由从前父亲的话搪塞道:“亲南,亲北,不都是一样吗?南北本来就是一家人。”
这话说得油滑,既落不下把柄,爱碎嘴传话的说出去也好听,陈埃陆续见了不少从前的老同学、老朋友,他们都闭口不谈薄家的事情,到了现在的年纪,多数都已经成家立业、小孩满场跑。
陈埃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从前她不大喜欢孩子,现在则不同,见着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总要抱来逗弄逗弄才肯撒手。
宴会冗长无聊的时候,她还会问新手妈妈们育儿经,几个月喝什么牛奶,几个月做什么辅食,怎么照料孩子抱孩子等等,她问得很细致,弄得大家开始传言这位“边疆小公主”恐怕是一心要嫁给詹家的某位公子。
对于这一点,暗中相看儿媳的詹母倒是很满意,她觉得这未来的儿媳还算是有点传统观念。
保镖每天都将对陈埃的观察报告写给詹半壁和詹谨怀,詹总理越看越觉得陈埃已经心有所属,他让詹半壁去探探陈埃的口风,看看究竟属意谁?
詹半壁并不愿意接这差事,媳妇已经领到门口,两个弟弟前赴后继去争取才是,缘何她这个做长姐的要忙前忙后做起那扯红线的红娘?奈何两个弟弟忙于军演,上次陪陈埃玩了一圈后就立马归队了,这种敏、感时刻,三军都不能掉以轻心。
军、队里现在也是风波不断,温翀的位子到底能不能削?南方和北方的意见完全相左。
詹半壁听了父亲一长串的温吞话,最后她揉揉鼻梁,挂了电话,本来晚她要和张途安一起去吴洱善家里一趟,因着父亲这般恳请,她只好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给陈埃。
关涌泉见她面露倦色,便轻声问:“陈小姐,不好应付吧?”
“她那个年纪的孩子,头一次出家门,说风就是雨,一会儿要上天,一会儿要下海,恨不得玩出一朵花来。”詹半壁头疼的摇摇头,“精力太旺盛。”
关涌泉笑了,“专车在外头等着了,我让司机改一下路线。晚上的安排,也改一下?”
詹半壁点点头,她面色阴翳的盯着屏幕上国安局回复给她的信息——她摇摇头,那三个送温禧走得特种兵没有消息,温禧也没有消息,这四个人跟人间蒸发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坐上专车的时候,詹半壁还在回想那天温禧被放进小舟里的情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天温禧的模样就在她心里越发清晰……
——————半步猜作品————————
司机在胡同里绕了好几圈,詹半壁望了眼遮盖住天空的梧桐树,对司机说:“到大路上去等,别再这里兜圈子。”
司机点头,这位陈小姐忙着结交全京□□流,几乎都快三分钟就换一个派对了,一会儿说在胡家,一会说在张家……真是……
专车开到大路上,詹半壁坐在车里,看向路口的两个女学生,司机也注意到两个旷课的女学生了,她们正旁若无人的在那棵粗壮的梧桐树后……
司机老了,大约还在好奇这两女学生在干什么?
詹半壁却知道她们在接吻。
还没等到司机开口,詹半壁就站起来,摁了两下喇叭,那两个女学生就跟受惊的云雀一样,提着书包就跑远了!
正在这当口,车门被拉开,一身鸡尾酒味的陈埃坐进来,詹半壁向一旁侧了侧,她还穿着税务司的制服,陈埃穿着和刚才那两个女学生一样的红色条纹校服,两人坐在车里,对比相当强烈。
詹眉头微皱的看向陈埃,陈埃不看她。
詹顿时觉得一个小孩子在幻京要学坏太容易了,陈埃闭着眼睛,以最舒服的姿态靠在座椅上,詹抬眼一瞧,这家的主人追了出来,他手上正攥着什么好像要送给陈埃,一见到车里坐着的人是詹半壁就欠了欠身,转身回去了。
詹看向仍旧闭着眼睛的陈埃,顿时感觉自己像是来接少女放学的家长,不但要接孩子,还要驱散围在这孩子身旁的莺莺燕燕,她揉了揉太阳穴。
“开车。”
车朝前头开,宴会的音乐声和人声全都被抛之脑后。
詹半壁回过头去看,主人家的阳台上,几个女学生正在放粉红色的气球、宝蓝色的金鱼气球和一些奇奇怪怪形状的气球,她们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松,这些气球就上了天,有的氢气不足,被风吹到了车前头的挡风玻璃上。
司机开了雨刷——刷了好几下,那气球才斜斜的飘走。
不知怎的,詹看到这些气球时,忽然想起了从前薄家开派对时的情景。
她皱皱眉头,眼色黯下去,立刻嘱咐司机开快点。
司机摇头,前面的路口堵住了,要等一会儿。
车最终还是卡在了四面高墙的小弄堂里,詹半壁前后看了看,弄堂前头有一个卖甜豆腐脑的小摊贩,后头有一个缝补衣服的流动小摊位,抬头一看,郁郁葱葱的梧桐叶子如同一双双手掌遮住了天光。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小弄堂里并不安静,小孩儿的吵嚷着不绝,听得詹心头乱如琵琶阵。
她想抽烟,可看了一眼微醺后昏睡的少女,她还是把烟放了回去。
不知道要堵多久……司机说要下车去前头看看,詹不让,说:“等着。”
她也不想等,转头拨了关涌泉的号,让他找交通部的人“号号脉”,把道给清出来,又问关道:“你把我今天的路线发给我。”
詹出行的路线都是事先规划好的,司机一般都会按照规定路线走,这样安全,不过今天……詹看向眼皮子都抬不起来的陈埃,她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抬手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盖上毯子。
路线发过来,鼠标在上面划了两下,詹半壁对司机说:“今天不从白郡王府路走……也不去茶馆……”她犹豫片刻,沉声道:“回崖儿海。”
司机愣了楞,“晚上不回宅里?”
詹半壁点头,“那不是秉烛夜谈的好地方。……还是回我家去。”
司机会意,又转过头来问:“司长您是不是觉得,今天的路线有什么不妥?”
“讲不定。按照我说得走。”
前边的路顺了,前头的车也开始转入大道,詹半壁又前后看了看,保镖车就在后面。
出了弄堂,一辆跑车将她的车和保镖车截断了。
司机问要不要等保镖车跟上,詹摇头,让他踩油门,一路向前开。
司机听命行事,车在路口偏离了原定路线,一路疾驰,路上骤然畅通无阻起来。
他们还没开到上崖儿海的那条盘山高速,关涌泉这头就来了电话,詹半壁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放下手机,她才拿帕子拭了拭鬓角的渗出来的一点稀汗。
“把广播打开,音量调小一点。”詹说。
司机点头,开了广播,交通台很快就说白郡王府那段路刚刚出现几个抢金店的歹徒云云……司机回过头来看了詹半壁一眼,这幻京的市中心,几十年没出过歹徒了,一细想,那正是詹今天要经过的路段,再一深想,司机感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开快点。”詹又说。
司机一再加速,这条靠海的高速可不好开,他开得再稳当,还是有些颠簸。
开到半途,陈埃睁开眼睛,干呕了两下,眼看就要吐。
“让我出去,我难受。”陈埃央求道。
“我给你拿个袋子,你吐袋子里。”詹抽出自己的一个公文袋,她看向陈埃,“自己拿着吐。”
“你知道么,你们幻京的酒真不好喝。呕~”
陈埃不拿公文袋,任由詹这样提她拿着,她吐了几口,吐沫星子全喷在了詹半壁手上。
现在她不用睁开眼,也能看到詹脸上的神情。
“我难受,你让我出去。”
“停车。”
詹最终妥协的说。
车一停,陈埃就跑到路边栏杆那里呕吐,詹半壁坐在车里,望着远处的落日余晖,滚滚如金子的海面,还有那个裙角飞扬趴在绿栏杆上,吐得旁若无人的少女……画面极美,她眼前一恍惚,这少女就和昔日的薄湄重叠到一起……情境太糟,甚至污、秽不堪,她摇摇头,薄湄可从来没醉过,更没在她眼前吐过。
想到这里,詹就觉得胃部不适,她拿出一瓶矿泉水,先是冲洗了自己的双手,再拿一瓶矿泉水走到陈埃身边。
“要漱漱口吗?”
陈埃眼神迷离的趴在栏杆上,她指着远处的一个灯塔问:“那是什么,怎么会发亮呢?”
詹失笑,“军港一号灯塔。”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詹指了指前方那栋建在崖儿海中央悬崖的房子,“那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