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临夜十分,宋恺星照例出去喝花酒,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有时候和朋友们玩到兴起时,就一整夜都不归家,这个行为倒也不起眼。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从他一出门起,就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像一条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不远处。
宋恺星按照自己的习惯,先指挥着下人们去一家商铺里买了些胭脂,然后才慢吞吞地踱进了一家花楼之中。
老丨鸨丨子已经跟他很熟了,一见到他,就用一种非常亲密的语气凑上来道,“宋爷,店内新来了几个模样身段上佳的姑娘,不知您是不是要见见新人?”
宋恺星一摆手,“不必,我要见娘子。”
老丨鸨丨子的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难免有点遗憾,暗骂了一声不像话,管个娼丨妓叫娘子,让那娼丨妓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最近居然连她的话都不听了,但是转念一想,好歹帮她留住了这么大的一个客源不是?
便又放下了心来,笑容满面地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宋恺星绷着一张脸,转过了几个熟悉的弯道,从花楼的后门出去,拐入了一个隐秘的小院之中,见到那在院中亭亭独立的美人之时,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下来。
他轻唤了一声,“梦娘。”
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养在别院的外室。
那梦娘转过头
来,果然是一副冰肌玉骨的模样,两弯微蹙着的眉头像是用最好的黛青石画上去的一样,让人见之忘俗。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笑弯了一双眼睛,从那妇人的身边站起来,唤他,“爹爹。”
见惯了宋凌云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拽养,宋恺星差点被这声又恭敬又亲切的爹爹叫得落下泪来。
他心酸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手一个,搂住面前的母子俩,对着他们抱怨道,“还是你们好啊,我就该早些把你们接出去,免得那臭小子越发的蹬鼻子上眼。”
梦娘曾经是这花楼里最红的女子,如今年岁已长,却也仍然徐娘半老不减风姿,看上去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她听到这句话以后,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帕,然后又像没事儿人一样,轻声细语的宽慰道,“我毕竟是个不干净的人,带出去怕脏了少爷的眼睛。”
宋恺星顿时就来了气,他愤恨的一拍桌子,“他敢!你是长辈,空儿是他的亲生兄弟,年岁比他还要长一些,他不敢对你们不敬的!”
他这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在放屁,且不说宋凌云本身就性格高傲,单就身份而言,这院里的母子两个也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外室而已,连妾生子都不如。
宋凌云就算是终生不拿正眼瞧他们一眼,也没人能说上些什么的。
梦娘的脑子可比他清醒多了,她跟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看着他先是由依靠祖上荫庇,混到了依靠儿子关照的地步,自然知道他最喜欢吹牛的毛病,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反倒是旁边的宋凌空听了这话之后,眼神迷离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
宋恺星本身长得就不丑,他生下的三个孩子也都能被算进美男子的范畴,宋凌云那个天之骄子就不说了,他完全就是照着最美的典范长的;单单是站在面前的宋凌空,也是个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角色。
只不过
宋凌空长得跟他并不像,他更像自己这个身为名丨妓的母亲,眉眼温柔又显得多情,有时候甚至会让宋恺星在看到他的时候产生一点迷离的思想。
梦娘温声道,“我们且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怎么这样不高兴,是不是少爷又惹你生气了?”
一说到宋凌云身上,宋恺星顿时就来了劲,他敲着桌子,把之前当着宋凌云的面数落过的话又重新向着这母子俩转述了一遍,甚至连自己呵斥他的话都没有漏过,末了还补上了一句,“我这就带你回去认祖归宗!他那臭小子还拽什么。”
宋凌空顿时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而梦娘却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下,然后神色淡淡的说,“我们空儿,合该是当陪衬的料。”
宋恺星一下子愣住了,他就看见自己的小情人连眼眶都带上了红色,她说,“我是一个不干净的娼丨妓,爷能买下我,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把我安置在哪里都是我的福分,可是空儿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爷,我求求你,让空儿做他想做的事情吧,如果只是为了刺激少爷,就带他回去的话,那我宁愿他不要去认祖归宗。”
梦娘这番话说的软硬兼施。
而且更妙的是,她这话效果拔群,让宋恺星一下子就心软了起来,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来,虽说买下了梦娘,但是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妾室应有的地位,还得连累的,而且也连带着儿子也一起委屈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便更觉得愧疚了。
他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骂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秦氏和她那两个儿子咄咄逼人,我早就把你们带回去了!这个妒妇,幸好死得早,没死也迟早被我休掉!”
他口中的秦氏,是宋凌云和宋凌霄的生母,他的原配妻子。
一墙之隔的地方,生平第一次做出听墙角这种事的宋凌云忽然心头一空,整个人就像是被人从高空中忽然抛下一般,低下头呕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