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眉峰微挑,做了相请的手势,“愿观其详。”
待到书房,镇纸正压着堪堪半阙词。傅恒凑近看了,忍不住读出了声,“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却看词曲,赫然一首《长相思》。傅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秦简瑞,眉自忧愁,眼自横,分明心有所寄的模样。忽地又想起他几次见着徐明薇时的异样,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发乎情止乎礼。
可两家即将结为姻亲,秦简瑞以后就是他的妹夫,他这样心里有别人,又怎么能做到对傅
宁慧好?前头傅恒虽然对着她发了狠话,但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傅恒一时犹豫不决,他拉拢的这门亲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秦简瑞见他半天没动静,也不以为意,说道,“你也觉着好,是不?我这还只是得了上阕,听见个采莲蓬的唱的,心里觉着有趣,暗自记了。却没落着下阕,思来想去的,试着填了几阙,都觉着小意了,这后半阙就一直空着,不如你来试试?”
傅恒一听原来是别人作的,顿时解了心中疙瘩,笑道,“这又有何难,但看小爷填了!”
秦简瑞定神看他。傅恒今日穿的一身绛红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墨绿丝涤,底下打着金色的络子,越发显得丰神俊朗,意气风发。但看他提了笔,连沉思都无,潇潇洒洒地便是半阙词一挥而就,随手就将毛笔扔回了桌上。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前一转头。人生放下休。”(宋词,无名氏作)
“好一个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前一转头。人生放下休!”上阙说的小意情怀,词是委婉好词,傅恒却用了天顺帝还是龙潜时,吴贾两位士大夫因贪赃枉法而被贬循州的典故,应了词牌不说,又针砭了时弊,顿时将词意跳脱出了,读来又有“人生看得几回清明”的蹉叹。
秦简瑞心中叹服。傅恒不论是文才样貌,家世财力,无一不在他之上。她与他,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命中相属。宛若参禅一般,秦简瑞在瞬间解了心结,忘却求不得之苦。
秦简瑞心境不复当初,豁然开朗,与傅恒谈吐起来,越发见潇洒肆意。傅恒心中虽奇,也只当他是得了下阕之故。话不过三巡,老李却从傅家送了
东西折返,手上一如去的时候,仍是满的。
秦简瑞奇怪道,“这是没寻着人,才又提溜回来了?”
傅恒却是笑着上前接了,开了食盒一看,冻冻的两碟子凉糕,看着便颜色喜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老李这边还在同主家解释,慢声道,“老奴去的时候,赶巧了,奶奶屋里的能人做了这个,吃饱了才放了老奴家来。这不是怕主家怪罪,才特意讨了新鲜东西,回来也好跟两位爷交差。”
秦简瑞这才发觉他拎回来的是个食盒,见傅恒正拿了一块尝味道,半透明的豆绿糕点,倒也稀奇,便问,“这个又叫什么?”
老李笑道,“听奶奶屋里的丫头说,是拿绿豆粉和荸荠浆子混在一块儿做的,这个天气吃了,正好解暑。”
秦简瑞心想,这大热天的还能备着荸荠用,也是大富之家才有的消遣了。一时受了傅恒招呼,也就着茶水吃了,不甜不腻,甚是清口,便是他这样不爱吃点心的,也落了小半碟子下肚。
老李在一旁看着,忽而觉着心酸。若是秦家老祖宗还在世,这家业不至于零落成如今这副田地。
这一会儿凉糕一会儿茶的,日头转得也快,傅恒看看日晷,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拉了秦简瑞一块儿往宏庆楼去。外边日头大,骑马坐车都是难受,两人这么一合计,索性捡了阴凉小道慢步走了。不过一刻钟时候,就到了宏庆楼下。
走堂的小二问清了来意,连忙满脸堆笑这引了二人上了楼上雅座,门牌上挂了个“听荷”。推门进去,迎面便是大开的四叶窗户,正对了背后的粼粼湖水,接着漫天莲叶。有风吹过,便是一阵莲叶碰莲蓬的沙沙声,果真是一处听荷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