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练秋白自己心里存住了心事,总借口说自己身子不好,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总有三百六十来天是要吃着药的。任谁看了都觉着是活不过春秋盛年的,真要嫁人也只是拖累了别人家。因此一直拖着不肯让姑母王氏出面说了亲事,她亲爹一个大老粗,又是娶了续弦的,三两年下来替练秋白张罗的心思也自然淡了。
算起来,徐明薇也是有十年没见过练秋白了。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她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深刻,听了傅恒的交代,心里便盘算等会儿日头升高了些,再让婉容过去芜花院探探口风,看她是否有精神见客罢。
傅恒既然已经出了门,嫁妆又不用再理,徐明薇腾出了些空,便问婉容,老赖家的安顿在何处。
婉容就等着她问,会意道,“姑娘可是要带了人来见一见?奴婢一直让她在外院里暂做洒扫,好探探这傅家的底哩。”
徐明薇笑着点头道,“果真是你想得周道,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劳累你多跑一趟,把人给我喊进来罢。”
婉容弯了眉眼笑道,“多大点事情,姑娘要说劳累,才是压煞奴婢了。奴婢这便去叫人。”
不一时,婉容领了个三十五六的中年妇人进了屋子,朝徐明薇介
绍道,“姑娘,这便是赖家婶婶了。”
徐明薇看她肤色微深,五官不是很精致,却比其他家仆看着要顺眼许多,细细看了才道原来是她身上手上都收拾得十分利落干净,又是见人三分笑的热乎样子,果真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是个容易让人不设防的。
徐明薇在观察老赖媳妇的时候,后者只是进门那一会儿与她问安时说了两句话,余下时间便低了眉眼,静静站着任凭主子打量。
徐明薇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竟是婉柔她们没能拦得住绿珠,红珠等人,让傅恒的通房们闯进了院子。
老赖媳妇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顶上小主子的脸色,见徐明薇面不改色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主子教养出来的,遇事这股镇定劲儿就有主子十分模样。
绿珠,红珠是王氏最先拨给了傅恒做通房的,年纪与傅恒相仿。两人这番敢闹着冲门,一是仗了自己的出处,量新奶奶甫进家门,并不敢打了婆母的脸;二是徐明薇年幼,她们还当她是个黄毛丫头,心里并不惧怕。因此直到闯到了徐明薇跟前,两个还在跟婉柔婉仪她们争吵不休,压根没将徐明薇这个新奶奶放在眼里。
老赖家的看顶上坐着的极沉得住气,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众人,目光再飘到自己身上,老赖家的便知道,该是递投名状的时候了。
绿珠和红珠见已经到了真佛跟前,分别扯开了婉柔和婉仪的手,朝着徐明薇盈盈拜倒,齐声道,“奴绿珠/奴红珠,见过少奶奶,奶奶万福。”
两人行的是半蹲身礼,想着徐明薇定是会立刻让礼叫起,因此也没
认真行礼。绿珠性子更粗些,立时便自己站定了;红珠肠子弯弯道道的稍稍多想了片分,没听到徐明薇叫起,怔楞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绿珠一样自行起了身,便对上了边上一个眼生婆子凉凉扫来的视线,顿时跟被蛇盯住了一般,再不敢动了。
半蹲礼是内眷里头最能为难人的。位高者有心要给了人软钉子吃,只消笑吟吟地看着人不说请起就好。只因这行礼的人,两腿一前一后都是要微微曲着,越成半蹲的姿势越显得规矩,礼才做得越漂亮。这动作看着简单,真蹲上个一时半会儿的,却能要了人命一样的难受,只觉得腿不是自己的腿,腰也不是自己的腰了。
红珠此刻便是如此。她看看座上只盯了茶杯吹凉的徐明薇,又看看一旁丫头婆子们望向自己的取笑眼神,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该和绿珠一样自己起了。虽说新奶奶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那也是秋后算账的事情,比不得苦在眼前。
绿珠也不是那等愚笨之人,见红珠仍蹲着身子不敢起,她微白着脸也连忙重新行礼。徐明薇直等到手里茶凉了,才扫眼看向底下蹲着的绿珠和红珠两个,却也不打那样的迷糊文章,并不借口一时没听见底下的动静,而是直接淡声朝老赖家的点了点头,说道,“赖家婶婶,您是我娘极信得过的,规矩也是家里做得最好的一个。不如由您来教了下头两位,做通房的该是个什么规矩章程吧。”
老赖家的笑着行了个极标准的半蹲礼,得了徐明薇的首肯才起了身,恭敬应道,“奶奶过誉了。既然您这般信得过老奴,那老奴也就不做推辞,接了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