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眉小院里,三月的阳光正好,懒洋洋地透过凤凰木的窗格撒进琴室里头来。
五岁的徐明薇和徐家四房的六个姑娘们一起,均敛了眉正色跪坐在古筝前,各自手上戴的,都是相同的玳瑁指甲,幼儿专用,比房师傅手上那一副要小巧上许多。
她们今天要学的是古筝的重难点指法——摇指。
前面已经学了滑音和颤音,可都比不上摇指来得难。
二房的徐明梅早徐明薇一年出生,也才六岁,正是爱玩好动的年纪。听房师傅在上头正襟危坐地讲摇指指法的要领,那双厉目并未盯紧自己,一下子便开了小差,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到了窗外的鸟语花香上去了,连房师傅眼风扫到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还好坐在她边上的徐明薇在古筝架子的掩护下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徐明梅才转过头来,发现房师傅都已经在皱眉看着自己了,连忙提手架在古筝上,装出一副认真练习的样子。
房师傅也知道这琴室里头最要紧的学生还是三房和四房的两个姑娘,倒不是说徐家的三房和四房就格外厉害些,而是因为三房的大姑娘徐明蔷和四房的二姑娘徐明茉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及笄了。在天启,女子一及笄,也就到了要出嫁的年龄。
天启本来是奉遵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但自从新皇帝登基,迎娶了个在江南素有才名的小家女子为后,这大家氏族的育女风向便改了。这也是为什么徐家几个女儿都已经快到了适婚年龄了,还才刚刚开始练习六艺。
她们以前都只在自家院子里头学做女红,然后跟着母亲身边看着该怎么当家,管
好下人,为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而做好准备。但是自从这新皇后的诗才美名开始在天启内外传播开来,到了街口卖豆汁儿的老汉都能背出一两句皇后的诗句时,京里一时抢人成风。要知道这好的先生本就不好找,大家氏族都是藏了人便轻易不再放人出来的。这再要找个女先生便更是难上加难了,徐家能抢到房师傅,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要说这房师傅,本身也是一本说不尽的书。她旧家是个书香门第,祖上数三辈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曾做过天子师的人家。可惜命不好,到她这一辈家道就没落了,她父亲房怀山因为被牵扯进文字案,夺了功名,子孙世代不得科考录用。房家的男丁没了出路,只能到书斋做个坐堂先生,勉强度日。也幸好房师傅是出身这样的人家,男孩女孩一样教养,才有了今日六艺精通的她。
本来房师傅也是要嫁人的。结果十五岁那年,说好的人家因她父亲的事情把婚事给退了。房师傅父亲往日的一个学生同情与她,特地求了父母来求亲,好不容易说定日子,男方竟坠马死了。退了亲的女人婚事本来就艰难,第二桩婚事又出了这样的不幸,外头传的闲话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若是寻常女子,便是被人言逼死的也大有人在。
好在房师傅自己立得住,以未亡人的身份,披了麻衣捧着牌位在男方灵堂上跪了,侍奉婆母六年,还因其贞孝得了朝廷的嘉奖。直到年前她婆母一场风寒去了,这才被徐家给重金请了过来,在徐府上坐了个六艺师傅,专门负责教导徐家四房七个姑
娘的功课。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五岁,年龄跨度这般明显,徐家还怕房师傅会不乐意,没想到房师傅见了几个姑娘一面,也并没有说什么,教起功课来十分尽心,深知主家心意,紧着两位适龄的姑娘着重教了,倒让徐家家主徐绍源十分满意。为着这个女先生,险些跟方家撕破脸也算是值得了。
说回到琴室。房师傅皱眉看了一眼跑神的徐明梅,心中虽然叹气,却也不打算深究,毕竟这个孩子离要到自己抓紧的时候还远着呢。她放过屁股长钉的徐明梅,视线落在她边上端坐着的徐明薇身上,看她垂眸敛目,拇指勾拨的动作做得十分认真,已经颇有几分摇指的意思,不由惊叹。
房师傅忍不住从座位上起来,慢步走到徐明薇边上,看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可以不用练这分解动作了,手腕不动,小臂悬空,试着加快动作看看。”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姑娘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神色各异地看向被房师傅亲自指导的徐明薇。
徐明蔷是既惊讶又好奇,徐明茉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三房徐明蔷的亲妹,三姑娘徐明冬则是不掩嫉恨,直白地瞪向抢了自己姐姐风头的徐明薇,气鼓鼓的样子,在几个姑娘当中格外惹眼。
房师傅自然也注意到了琴室里头各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并未走开,反而微曲着身子,温声纠正着徐明薇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