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十四章 莫知我哀(2 / 2)

四儿笑着转头问我:“你给他的是什么呀?”

“是我射在卫侯腿上的箭镞,本来是想留着送给明夷的。可现在想想,像他那样的人,这种东西他怕是看也不想看一眼。”

四月芳菲将尽时,明夷和伯鲁在一片如烟细雨中回到了新绛城。

无恤大喜,在太史府中设下私宴替他二人接风洗尘。

自上次云梦泽一别,我与他二人已有两年多未见,这次见楚国无忧无虑的水泽将伯鲁养得白白胖胖,心情格外舒爽。我给伯鲁斟酒,夹菜。伯鲁看看我,看看无恤,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明夷捏着酒杯,依旧是一副倾倒众生的模样。我将一豆切好的炙肉放在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垂眸笑道:“偌大一个卫国都叫你这小儿拿下了,怎么赵府后院区区一个女人倒赶不走了?你二人为我二人接风,怎么也该在赵府,摆在太史府算什么道理?”

无恤放下耳杯正欲回答,我笑着接过话来:“这太史府也算师兄半个家,摆在这里可不都是为了师兄你?喏,这肉也是给你烤的,快吃吃合不合口味。”我笑盈盈地用食箸夹了一片炙肉送到明夷嘴边,明夷看了我一眼,居然张口吃了。

无恤见我喂明夷吃肉,笑着挨了过来。

我夹了一块肉往他嘴边递了递,见他凑过脸来,手腕一转自己吃了。

无恤面上神色不变,一只大手却在桌案底下狠狠地捏了我一记。我吃痛皱眉,他方转头对伯鲁道:“大哥,我听说楚国的白公胜已经被蔡地来的叶公所杀,此事当真?小楚王熊章复位了?”

“嗯。”伯鲁放下酒杯道,“是你回晋后没多久的事,白公胜被叶公所逼,在郢都城外的高山上自缢身亡了。”

“他当初不听我的话,杀了子西,却不杀楚王,就早该料到自己会有此一日。”无恤夹了一片炙肉在盐渍的梅羹里蘸了蘸,笑得淡然。

伯鲁倒是很可怜白公胜,叹气道:“楚王熊章是越王勾践的外孙,你让白公胜怎么敢杀了他?杀了,岂不是要与越国结仇?”

“他夺了熊章王位时就已经得罪了勾践,杀不杀熊章,又有何区别?”无恤吃了炙肉,又提袖给伯鲁斟了一杯酒,“该藏时不藏,该显时不显,那样的人终究不能成大事。不过也好,他这么一闹,总算为我们断了齐国联楚抗晋的念头。”

明夷在一旁听着,轻笑道:“就是可怜了咱们神子的那位好大哥,为了买一盒碧海膏,竟断送了齐楚两国的盟约。也不晓得被陈恒知道这事,会怎么处置他。”明夷说着提壶自斟了一杯,斟罢,又抬眼看着我,戏谑道,“所以我说啊,男人心太实的,不好。”

我想起明夷当日在云梦泽畔对我的调侃,不假思索地回道:“心实的不好,心有七窍的岂非更不好?既要怕他无情,又要恐他无信。”

“哦这话有理啊!”明夷美目一转,已在无恤身上绕了一圈。

无恤眼神微微一动,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起身道:“酒没了,我再去搬一坛。”说罢,撩开珠帘,推开小门走了出去。

关门时,只听见门里伯鲁对无恤小声道:“红云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好容易才回来,你怎么还不把那狄女赶走?”

“这事我比任何人都急,可我心急,事不能急。北方未稳,族中马匹紧缺,有些事既已做到这份儿上,若前功尽弃,如何对得起我与她分别的这数年。”

“可你这样待她也不公,她这次要是再跑了,我可不替你劝。”

“是呀,其实那义君子陈逆也挺可爱的,眼里心里都是你的女人,偏偏只有嘴巴笨。”

“智瑶逼得紧,你对北进之事有什么打算?阿嬴在代国可都还好?”

屋里的人还在说话,我木木地站了一会儿便挪着步子去了酒窖。

进了冰凉的酒窖,本想拿坛甜醴给伯鲁喝,结果抱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居然抱了一坛新酿的郁金酒,于是又回去换。

等我换好了酒,沿着府中小路走回小院,远远地瞧见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婢子气呼呼地冲进了我的院子。

我赶忙抱着酒坛绕过前门,从偏门进了里屋,隔着一道珠帘,只见那狄族女人当着无恤和伯鲁的面一把扯开了明夷的衣襟。

明夷愕然,低头看着自己光洁似玉的胸膛。

“你,你怎么是个男的?”狄女傻了眼,伸手去摸明夷的胸膛。

明夷嫌恶地一蹙眉,扯了衣襟一把挥开她的手,转头对无恤冷冷道:“赵无恤,管管你这不知礼数的妇人!”

无恤的脸色此刻已极难看,他抓住狄女的手,厉声喝道:“回去!”

“夫主?”狄女不知所措地看着无恤。

“你那北面带来的姆师既这般无用就赶紧打发了吧!我回府时若再见到她,就割了她的舌头给你添食。”无恤松开她的手,径自在酒案旁坐下。狄女连忙跪在他身侧,拉着他的衣袖,楚楚可怜道:“夫君,她不是姮雅的姆师,她养大了姮雅。”

“回去。”

“夫君?”

“孺人不走,难道是想等我太史府差人送你不成?”明夷大步走到门旁。

两个婢子见状急忙过来搀扶自家主母,狄女脸上已是涕泪横流,她看了一眼无恤,终于僵僵地松开他的衣袖,起身抽噎道:“夫君,姮雅在家等你”

原来,她叫姮雅。

原来,即便他日日待在这里,这里也不是我与他的家。

“抱歉。”帘外,无恤对明夷道。

明夷拉好胸前的衣襟,扯了扯嘴角道:“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帘子后面的人,我今日可是替她遭了罪。”

“明夷,少说一句!”伯鲁朝我站的方向投来一瞥,拉了明夷的手道,“快别给她添堵了,咱们走吧!”

“也该走了,菜没吃饱,事看饱了。”明夷挪步走到案几前,提了一只姜黄色的包袱撩开珠帘对我道:“这是我从楚国给你带的茜草,本以为你这会儿定是闷在赵府后院闲得发慌,所以想叫你做些胭脂、口脂涂着玩。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卫国的事,谢谢你。这次你若要走,就走得再远些,别叫我们找见你。”

明夷说完回身牵了伯鲁的手,伯鲁朝我一点头,二人便走了。

待他们走远,无恤轻叹了一声将我从珠帘后拉了出来。他拿走我怀里的酒坛,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是我无情,是我无信,可你要知道,我赵无恤这颗心、这个人,从未负你。”

我默默地点头,因为除了点头,我还能说什么?明明是祝告过天地的夫妻,可在他人眼中偏偏又不是夫妻。今日是明夷替我担了羞辱,那下一次呢?若她再找上门来,我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