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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情花恶果(1 / 2)

“四儿,四儿于安开门!”我站在厢房门前,用力地拍着门板。

“阿拾,你怎么起来了?天还黑着呢!”过了许久,四儿披着于安的长袍打开了门。

凌乱的发髻、嫣红的面颊、紧紧抓住衣领的手指、裸露在长袍下的小腿,我看着眼前的四儿,忽然呆愣了。她身后的房间里亮着灯,很温暖,温暖的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特殊的气息。

我的脸一下涨红了,讪讪地往后退了两步。

“阿拾,发生什么事了?”于安从四儿身后闪了出来,他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亵衣。

我可以猜得到今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们两个,我想要笑,我想要替四儿开心,可我动了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和无恤的房间里还躺着由僮的尸体,我和我爱的人之间还隔着无数说不出口的秘密。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糟透了,在他们的幸福面前,我是这样狼狈不堪。

“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没穿鞋?赵先生呢?”四儿折回房间穿上了自己的单衣,又飞快地奔出来把手足无措的我拉进了屋子,“现在天还黑着,你怎么这会儿就起来了?可是和赵无恤吵架了?是不是我昨晚上喝酒的时候提起将军叫他不高兴了?”四儿一脸担心地按着我在屋子中央的小几旁坐了下来。

“阿拾,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无恤他还醉着酒吗?”于安关切地给我递来了一杯清水。

“不,他醒着。我们”我抓着四儿的手,只想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可看着她和于安的脸,我却突然不能动弹了。一样的人,一样的房间,可过了这一夜,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像是一个拘谨的客人坐在主人的房间里,我像是一个外来者冒失地闯进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我松开四儿的手,转而用力地握住了案几上的竹节杯:“对不起,天没亮就吵醒了你们。”

“说什么傻话呢!”四儿跪起身子爬到我身边,双手一张紧紧地抱住了我,“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帮你的。”

四儿的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把脸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眼睛一阵阵地发酸:“四儿,由僮死了,无恤杀了他”

“你说什么?赵无恤杀了由大哥?为什么?!这不可能!由大哥在秦国,我们在鲁国,这中间隔着好几千里路呢!”四儿握着我的手臂,硬生生把我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你这人是不是喝醉酒又睡糊涂了?”

我看着四儿一脸错愕的样子,懊丧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喝醉酒做了一场噩梦,可由僮的尸首现在就躺在我房间的地上。他进屋行刺无恤,无恤杀了他。”

“无恤受伤了吗?你呢?你有没有受伤?”于安发现了我胸前的一抹血迹,紧张地蹲了下来。

“我没事。无恤身上沾了很多血,但我猜那上面没有他的血。”

闻言于安长舒了一口气,起身穿上了自己的外袍:“四儿,照顾好阿拾,我先去看看无恤!”他按了按四儿的肩膀,拎着长剑飞快地蹿出了房间。

“阿拾,我不明白,由大哥这些年一直跟着将军守在秦国,他和赵无恤认识吗?他们之间有仇怨吗?”四儿扶着我的肩膀,哽咽道。

“他们四儿,有件事我没同你说过;就连将军那里,我也一直瞒着。”

“什么事?可是和由大哥有关?”

“嗯。那年,你随家宰回平阳探亲,雍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候,太子绱还活着,他在自己的寿宴上遇上了刺客”

由僮的死唤起了我心中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一年是我在将军府生活的最后一年,那一年伍封离开了我,无恤走进了我的生活。我用指甲轻轻地抠着竹节杯上的一处凸起,把自己当年如何在教坊之外遇见兽面人、如何设计陷害瑶女、如何助伍封洗脱嫌疑以及后来如何知晓由僮的心事都细细地同四儿讲了一遍。

四儿起初还因为由僮的死难过伤心,但听到后来,她已经被事情背后的曲折过程惊呆了。

“你是说,赵无恤就是那个兽面人,由大哥知道了以后要杀了他替瑶女报仇?”

“嗯,由僮当年在瑶女坟前起誓,说要手刃兽面人替她报仇,再了断自己向将军赔罪。其实,我曾经在费邑街头看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戴着斗笠,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我根本没料到他会查到无恤的身份,更没料到将军和赵氏的联姻会出现变数。”

“由大哥可能早就知道兽面人是谁了,但碍着赵无恤是赵氏的人,将军又要与赵氏结姻亲,因此才一直忍着。如今,婚事吹了,他就存了求死的心追到鲁国来了。”

“可如果无恤没有杀了他,我可以劝他回秦国去。事情过了那么久,将军不会要他死的。”

“傻阿拾,也许将军会原谅他,但是我想也许一开始,不能原谅他的就只有他自己吧!”四儿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瑶女喜欢的人居然会是赵无恤阿拾,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兽面人就是赵无恤的?”

“我们在智府的那几日。我知道智瑶不是兽面人后,就开始怀疑无恤当初是故意用白檀香引我误会了智瑶。”赵氏和智氏是死敌。当年,无恤计划刺杀太子绱嫁祸公子利,是想引起秦国内乱,阻止秦军攻晋。他的计划成功了自然是好,万一失败,他也早做好了把秦人的仇恨嫁祸给智氏的准备。在秦国公室因刺杀一事排斥智氏时,赵氏就可借机和公子利达成盟约。雍城一战,秦国又欠了赵氏一个人情。当年无恤的计划虽然被我破坏,但在最后关头他却利用了白檀香赢得了更大的胜利。我送桃花酿是为从他口中套话,结果自己却反被他利用。现在想想,原来我们的初识就充满了算计和谎言。

“阿拾,那你现在是在责怪赵无恤当初要杀你吗?”四儿的声音把我从过去的回忆中拽了出来,我捏着她的手低下了头:“不,那时候我们是敌人。为了制止秦、晋、吴三国大战,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那你是责怪他杀了由大哥?你更希望是由大哥杀了他?”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他至少应该再给由僮一次机会,他至少该对瑶女之死心存愧疚四儿,他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他把自己善良的一面藏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是个讲情义的人,就像他对阿鱼、对他手下的每一个人。我们从临淄城一路逃到鲁国,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可今晚他说的那些话、他杀由僮时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几乎要不认识他了。”

四儿摇着我的肩膀强迫我把头抬了起来:“阿拾,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难道,你更愿意赵无恤现在还喜欢着瑶女,惦记着瑶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四儿的话把我逼到了一个死角,我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回答她。

今晚的四儿镇静得让我有些吃惊,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杏眼少了几分波光流转的天真,却多了几分沉着和深透。我转头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又沉下心思细细地打量起她来。一夜之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难道,这就是女孩和女人的差别?

“阿拾,也许我不像你懂得那么多,可我知道赵无恤他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前几日不在,他脸上几乎见不到笑容。别说鱼妇,就连我和阿鱼都不敢同他说话。可你回来后,他整个人就像化了一层冰。还有他看着你时的样子”四儿嘴角微微一抽,低垂的眼睑敛去了她眸中的光芒,“如果有一天,于安也能这样看着我,我便是死也甘愿了。”

“四儿”我双手一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和于安你们今晚你知道我的意思。于安他同你求亲了吗?”

“今天不说我。”四儿把手从我两手之间抽了出来,起身给我的竹节杯里又盛满了水,“阿拾,你只是不想赵无恤做个坏人吧?其实,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在乎我喜欢的人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我只要他回到家待我好,待我们的孩子好,就知足了。这个世道,好人、坏人,谁又分得清呢?赵先生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而且他对你好,我觉得这就够了。”

不管他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只要他待我好,这就够了?

我仰头凝望着四儿的脸,心中一时思潮起伏。

夜深沉,屋外的风越刮越大,墙上的木棂纱窗在狂风的肆虐下开开合合一阵乱响。

四儿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砰砰作响的窗户。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弯腰端起案几上的油灯就往窗口走去。

我以为她要重新系紧窗户上的麻绳,但她却毫不迟疑地一把推开了窗户。狂风夹杂着沙砾、碎草和零星的雨滴一股脑儿灌进了屋子,四儿手上的油灯倏然熄灭。

“四儿?”我起身走到四儿身边,这时,她却已经放下油灯用木棒支起了窗户。

“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窗户合上吧,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