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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再入险境(2 / 2)

“这天下哪里有比她素祁更狡猾的女人?要是有,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陈逆拉着我的手臂,朗声笑道。

陈逆的话,让我恨不得打个洞钻到地底下去。刚刚在马车上,我想过自己今晚可能会见到齐相陈恒或是陈世子陈盘,但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越狱”的杀人犯陈逆。现在,齐国左右两相因为他的“越狱”斗得昏天暗地,他怎么还敢藏身相府?是陈恒太过自大狂妄,还是因为大火已起,当初蹦进柴堆的小火星是谁、在哪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不管齐国的两个大人物怎么想,陈逆这颗小火星,对我这个假杜若来说却是一团要人命的烈火。如果被他认出我就是当日下药迷晕他的舞伎杜若,那也许不用等到明日入宫,今晚我就要被他处理在这间小院子里了。

我心里叫苦连天,头越垂越低。幸而此时大块头同陈逆说起了自己与长眉对战时的情形,相比我这个神子的相貌,陈逆对大块头砍掉长眉左手的那一招显然更感兴趣。

我们三人最终走到了一间矮屋前,陈逆解开了我手上的麻绳,把一直歪着脑袋、低着头的我推进了一间小房间:“委屈你了,神子。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我给你守着门,别人进不来,你也别想出去。”说完,门啪的一声合上了。我抬起僵硬的脖子,看着纱门上的人影,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天啊他居然不走,那明天早上我该怎么办?

大块头走后,陈逆就抱着剑坐在门口。我在半透的纱门前转了两圈,又在房间里四下检查了一番。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能逃跑的窗,也没有能当作防身武器的铜扦、木条,有的只是一床被褥和一盏点不着的豆灯。

之前被大块头打晕的时候,我的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后来,被阿素连番折腾,忘了饿;这会儿安静下来,肚子就开始一阵阵地抽疼。右肩已经整个高肿了起来,稍稍一动就扯得胸口一大片地方剧痛难忍。手腕也被麻绳勒破了皮,两圈勒痕火辣辣的。没有吃的,没有药,我坐在黑暗里,疼得猛掉眼泪;一回头看见陈逆靠在纱门上的背影,连哭也不敢哭了,只得抹干眼泪,躲进被子里咬牙忍着。

“睡吧,鸡鸣就要入宫了。”陈逆似是知道我没睡,用指头叩了两下纱门上的木条。

“嗯。”我不敢说话,支吾了一声就重新拿被子盖住了头。

明天怎么办呢?被陈逆发现了怎么办?见了齐侯该说什么呢?怎么才能甩开阿素呢?我扶着肿痛的肩膀,过了很久依然无法入眠,最后闷得发慌,就又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纱门上的人影突然侧过头问:“我很好奇,你既是女子,如何做了晋国的神子?我听说晋公让你代天受礼时,有九鸾冲天,金芒万丈。”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其实晋公祭天那日,临淄城外的渑水里也出了金鲤千尾。齐太史说,这是贵人临世的福兆;老狱卒说,我也许会有贵人助,可免死。”陈逆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睡着了?”他拉开门往里探了一眼,而后轻笑一声又合上了纱门,“杜若,太史说的临世贵人就是你吗?那日,我只喝了你一壶酒,醒来就已经顺水到了稷下。”

听他喊了我一声“杜若”,我就开始狂咳不止。

原来,他早就看清了我的脸。

“你要告诉陈恒是我救了你吗?”我翻了个身,枕着左手,看着纱门上的人影轻声问道。

“不,那都已经过去了。宗主要知道的是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陈逆的声音一如我们初见时的刚毅果决。

“你要为他做什么?”既已被他识穿,我索性起身拉开了纱门。

雨后的夏夜凉风习习,一轮如钩的下弦月已然升至中天。

陈逆抬头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抽出长剑,钉在了我刚刚踏出门的脚边:“进去!关上门,回答我的问题,别让我看见你的脸。”

我看着那柄寒光四射、韧薄如丝的利剑,讪讪地把脚收了回来,哗啦一下合上了门。

“你是晋人的神子,为什么要救我?”陈逆把剑一收,重新靠在了纱门上。

“你想知道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臭气熏天的刑场里,你权作是天神的怜悯吧!”我扶着门上的菱格木条,抱膝坐了下来,“你这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以后还要为陈恒做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的命数,为何还要问?”

“世人的命半分由天,半分由人,我知道上天定的那一半,却不知道你想做的另一半。”

“明日,我会和你们一起入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逆隔着一层半透的细缯侧脸看向我,“我记得,崔辽家里的确有个胞妹,既然你不是她,那她现在在哪里?”

听他这时候问起崔辽的妹妹,我心中不由得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崔家的女儿九岁被人卖进了教坊,但因为不通乐舞就做了最下等的贱妓。被你们抓到这里前,我已经买下了她,让她在卖浆老儿的摊子上帮忙。卖浆的阿母眼睛不好,总要有个帮手。我另外给了五十金,够他们好好过日子了。”

“你”陈逆微微一窒,郑重道,“谢谢,将来我会把钱还给你。”

“不用了,我进了宫能不能活命都未知,要钱有什么用?”我说完左手一撑地,蹭着地上的蒲席把身子转了过来,“陈恒派你进宫不会是想事成之后杀了我吧?”

“不是。”

“那是最好,不然我怕你一不小心就真要成了陈氏的大罪人,无颜再往黄泉见列祖列宗了。睡了,我不会逃的,你若累了也合个眼吧!”

“等一下!”陈逆提剑站了起来。

我一弯嘴角只当没听见,轻轻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褥。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阵夜风袭入房间,陈逆一把掀开了我身上的丝被。

“你不怕我的眼睛了?”我坐起身,看着他盈盈笑道。

“我不是怕你的眼睛,我是怕你的蛊惑。”陈逆把长剑往地上一放,在我身侧跪坐了下来,“如果我杀了你,我为何会成为陈氏的罪人?”

“看你这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你已经接了要取我性命的指令。陈恒是想让你进宫看着我,等齐侯病了、阚止败了,再一剑杀了我灭口,对吗?唉,没想到陈恒竟连阿素也信不过。是啊,好歹我也救过她爹范吉射的命。你说,如果陈恒知道我也救过你的命,他会不会再派第三个人进宫,把你、我、阿素都杀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陈逆面色一沉,似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我哼笑一声,看着门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徐徐道:“我若死在你们陈氏手里,死在齐国,那百年之内,临淄城必将受外虏所侵,损民二十一万。这是天预。两百年前,天神赐给陈氏先祖公子完的那副观之否的卦象,恐怕也要被收回了。”

“什么?!”陈逆闻言,大惊失色。

我见陈逆面露惊诧之色,趁机又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于京。当初若没有天神所赐的这副吉卦,小小的陈国公子如何能娶得齐侯之女,又如何能应了卦辞做了齐国的正卿?陈恒如今图谋的是陈氏一族八世之后登顶齐国的荣耀。可他若要了我的命,便是犯了天怒,陈氏夺齐的美梦就成不了了;而且,他陈恒这些年大斗借粮小斗收粮、体恤国民积攒的那点儿德行,也就散了。”

陈逆脸上的两道浓眉越蹙越紧,到最后,连他一向沉稳的呼吸都添了几分凌乱:“如此说来,这天下岂非无人能杀得了你?”

“你错了!谁都可以杀了我,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微笑着转过头,指尖轻轻地抚上他的佩剑,“我不是神,我只是个人,命数到了,自有我死的时候。可若有人要逆天先折了我的命,就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承得住天怒。承住了,手起剑落也没什么难的。我避祸,我逃命,救的不是自己,是拿剑杀人的人。”

“逃命,是为了救拿剑杀人的人?”陈逆看着我的眼睛,呢喃着我的话,气息全乱。

“若你现在不杀我,那我就先睡了。”我对他扯了一个笑容,然后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杜若”陈逆在我身边坐了许久,久到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你不做对陈氏不利的事,我就不会杀你。”

这是他的承诺吗?

只可惜,他说得太晚了,对陈氏不利的事,我早就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