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十八章 内墙有蒺(1 / 2)

端木赐在我到达河边时已经走了,兰姬和她的一群舞伎则打算走到前面的村子等智氏派马车来接。

我们一群人从水路换到了陆路,最初的几天因为车辆、马匹紧缺走得很是辛苦,但到了武城后,无恤派人又雇了四辆宽敞的马车,之后十几日总算没有再受苦,一路走走歇歇终于回到了新绛。

新绛城几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进城的道路两旁堆了半人高的积雪。因为天气太冷,路旁的残雪没有融化,反而混着灰褐色的尘土结成了硬块,灰灰白白一路铺到了长街的尽头。我掀开马车上的帷幔探出头来,一张嘴就哈出一口白雾。

“怎么停下来不走了?”我问车夫。

“是前面的车不走了。”车夫拿鞭子指了指前方,我探头看去,只见赵无恤和伯嬴正站在路边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说着话,面色都不大好看。

“四儿,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和无邪待在车里别动。”我拢了拢外袍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到无恤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伯嬴皱着眉头把我拉到一边,声音有些发颤:“子黯,世子被人射了一箭,护送他归城的车队马上就要到了。”

伯鲁受伤了?!我大惊,急忙问:“谁射伤了他?伤得严重吗?”

“说是今天早上在城外晋侯的园囿里狩猎时被误伤的,伤势如何我也不清楚,等待会儿见到了才能知道。”

一个连待宰的肉猪都要放到院子里养起来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去狩猎?还恰巧被误伤?我从伯嬴的话里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伯嬴望着西城门来回踱了两步,回头对无恤道:“你赶紧派人妥善安顿伍将军和百里大夫,纳彩的事情恐怕要暂且缓缓了。”

“嗯,都已经吩咐下去了。长姐莫要着急,巫医已经在了,世子一到就让他上车诊治。”

进城路上偶遇的老人是赵府的巫医吉,他受赵鞅之命在城门口等候伯鲁的马车,没想到先遇上了我们。从西城门到赵府,走得顺畅的话,两刻钟便到了,如果伯鲁不是伤得很重,赵鞅绝不会派巫医站在城门口拦车,更不会让他拎着一个装了雏狗的竹笼上车救人。

巫医,顾名思义,先巫后医。天下间,十人得病,九人请巫。在巫术中有一种方法叫作“移祸”,就是用巫咒将病人的祸患转移到雏狗身上,使其代替病人受苦,此法非重症绝不会用。

我跟着史墨学过移祸之法,却从未用过。现在想来,既然害人的死咒可以是假的,那么这救人的移祸之法也可能是假的。因此,我当即决定让四儿和无邪先去太史府,自己留下来和巫医吉一起在城门口等伯鲁的马车。

半刻钟后,伯鲁的马车从城外疾驰而入。无恤和伯嬴替下了赶车的仆役,我和巫医吉爬上了马车。虽然一开始我也在脑中想象过伯鲁受伤的样子,但当我透过车帷的空隙,看到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他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挡着路!”

我正欲进车救人,身旁的巫医吉却重重推了我一把,兀自拎着小狗的脖子进了马车,放下了帷幔。

“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又急又恼。

“巫医吉使咒时,从不许外人在场。”无恤拉着缰绳大喝了一声,两匹黑马嘶鸣着狂奔起来。

“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规矩倒是挺多。”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只能站在无恤身后。

伯嬴自从上了车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五官像是被冷风冻住了,没有一丝表情,两只苍白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僵硬地搭在腿上。

身后的冷风夹带着血腥味,随着帷幔的一起一落钻进我的鼻子,小狗凄惨的呜咽声更是不绝于耳。

半晌,巫医吉拎着一只被割断了喉咙的小狗探了出来,摇头叹息道:“世子伤重,这雏狗灵性太弱,恐是担不起他的伤。”

“那怎么办?”伯嬴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巫医吉,声音越发焦急,“你还不快想想别的法子?!狗的灵性太弱,那马呢?人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世子不能有事!”每个人在即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时都会变得疯狂,如果现在杀人可以救活伯鲁,那么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巫医吉愣了半晌,颤颤巍巍地冒出几个字:“贵女节哀卿相怕是要另择世子了。”

另择世子?一听这话,我脑门一热,厉声道:“灵性太弱的怕不是这雏狗,是巫医你吧!”我看了一眼小狗脖颈上的那抹刀痕,冷笑道,“箭伤被你移成了刀伤,世子的伤如何能好?另择世子?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治好世子!”

“大胆!你你你”巫医吉指着我的鼻子,气得直打哆嗦。

伯嬴双目圆瞪一把按下巫医吉的手指:“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能不能治好世子?”

“老朽无能,世子他怕是醒不过来了。”巫医吉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帷,讷讷道。

“如果世子活不成,你也别活了!”伯嬴唰地一下抽出剑来,巫医吉双腿一软,居然从飞驰的马车上跌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伯嬴看着落地翻滚的巫医吉冷哼了一声,把剑插了回去,转而拉着我的手道:“子黯,卿父和太史都说你是神子托生,你一定有办法能救伯鲁的,对吗?”

“我先进去看看世子。”我捏了捏伯嬴的手,皱着眉头掀开车帷钻了进去。

车内,伯鲁紧闭着眼睛躺倒在蒲席上,他左边的席子上有一摊温热的血迹,右侧的阴影里竟端坐着一个面色阴冷的男子。

“你是谁?”那男子开口,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裹了一层冰碴子,又冷又刺。

“太史府巫士。”我看了他一眼,迅速跪下身子,全神贯注地查看起伯鲁的伤口。

伯鲁的伤口在右胸上,原本箭头射得不深,但拔箭之人似乎故意上下左右撕扯了几下,硬生生地在伯鲁胸前扯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我不动声色地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白色亵衣,撕下一条袖子按在伯鲁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是谁拔了世子身上的箭?”我问。

“我拔的,怎么了?”男子挑起一边的眉毛,淡漠的眼神仿佛是在与我谈论今天的天气。

“先生是?”

“赵孟礼。”男子报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伯鲁,漠然道,“巫医吉不是说世子伤重不治了吗?”

“箭伤不在要害之地,世子性命无虞。”我按紧伯鲁的伤口,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原来这人就是赵家的庶长子,赵鞅的第一个儿子赵孟礼!

在秦国时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赵鞅特别钟爱这个儿子,不仅给他请了最好的夫子,还亲自教他武艺,国内凡有重要的祭祀、宴席,除了世子赵伯鲁外,唯一带在身边的儿子就是这个赵孟礼。伯鲁此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最高兴的人一定是他。

“小巫士,该念什么咒,你赶紧念了吧!我们赵家世子的身子弱得很。”赵孟礼低头瞄了一眼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伯鲁,阴森森道,“得个伤寒都能去掉半条命的人,如今受了箭伤怕是活不过明日了。要是他死了,我那小妹定会一剑刺穿你的心。”

“不劳先生担心。”我不理会赵孟礼的威胁,一心专注在伯鲁的伤口上。

“子黯,我们到了!”伯嬴在外面高声喊道。

紧接着,车帷被人猛地掀开,两个身材高硕的侍卫跳了上来,拂开我,抬起伯鲁就往外走。

“你们轻一点儿,别碰到他的伤口!”我握着满是血迹的白布紧张地嘱咐着。

“你怎么在这里?”赵鞅一身常服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伤重昏迷的伯鲁,转头问我。

我赶忙行了一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伯嬴就从我身后蹿上前来,啜泣道:“卿父,巫医吉枉受了我们赵家这么多年的俸禄,他居然说伯鲁伤重,要卿父另择世子阿爹,伯鲁他不能有事啊!”伯嬴说完竟趴在赵鞅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阿嬴别哭,伯鲁他会没事的。”赵鞅轻拍着伯嬴的肩膀,同我使了个眼神:“你师父已经在世子的院子里等着了,你也赶紧过去吧!无恤儿,你也去看看!”

“唯!”我和无恤行了一礼,快步走进府里。

“卿父,世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我转过头来,恰好看见赵孟礼假惺惺地把伯嬴从赵鞅身边扶开,满脸痛惜地与赵鞅说着些什么。

我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无恤道:“你这个大哥也太明目张胆了。”

“卿父有十个儿子,兄长羸弱不讨卿父喜欢早就已经不是个秘密。如今他受了伤,其他的人自然蠢蠢欲动。”无恤铁着一张脸,抬头看了看天,“哼,这府里怕是要变天了。”

到了伯鲁的院子,还没进正寝的大门,就看到一个青衣女子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跪在门口。

“她是谁啊?”我问无恤。

“不像是府里的人。”无恤带着我直接越过二人进了寝室。

屋内,史墨正坐在床榻前检查伯鲁的伤口,荀姬坐在史墨身后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泪。

我走到伯鲁榻前,匆匆给史墨见了一礼:“师父,世子的血止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