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姨举了举菜篮子,道:“我看到街上有人卖小黄鱼,就顺带买了几条,准备给夫人包黄鱼小馄饨——夫人是小鸟胃,恐怕也只有这些清爽鲜甜的东西能下肚。”
沈要立刻哦了一声,然后又道:“鱼汤是不是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郝姨一瞬了然了。
她到底说得不错。
沈要此人,终是有了口热乎气儿在身上了。
便莞尔一笑,很快附和道:“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沈军长可不要怪罪,我瞧着您最近,当真是常识渐长了,这才有个成了家的样子。”
沈要不太明白。
“成了家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郝姨微微颔首,道:“成了家的样子,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早起晚睡,早出晚归,琢磨一日三餐的吃法,琢磨不生病的办法和如果生了病之后的吃法。说白了,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一张嘴,一个胃,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去想想枕边人的肚子,或者顺序颠倒也没差,先想想枕边人的肚子,再去想自己的肚子,都是一样的。”
然后,话音至此,她便又是一笑,说:“沈军长,有句古话叫‘能吃是福’,您一定是听过的,这话您怎么看?”
沈要于是吱唔一声。
“不知道。”
他小声道,“她没教过我。”
郝姨笑了笑。
“那是因为不必教。”
是时,她只管娓娓道来,端的是一种类似长辈而似是而非的、家人的口吻。
“这世道,普通人只要能够吃上一口饱饭,便都是幸福的人了。而夫人平时教您的,则是普通人吃饭的规矩——等您学会了普通人吃饭的规矩,那就和普通人大差不差了。”
郝姨已然说罢了。
偏偏,那厢,沈要仍是不解其意。
“吃饱了就能变幸福吗?”
“变成普通人就能变幸福吗?”
“为什么我不觉得?”
想象永远止于想象。
他曾隐隐约约的窥见过人间的一角,是一只霜白色的手,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剥开一只小蜜橘,然后招着他到身前来,说:“喏,这是广南运来的小蜜橘,我吃不下,你帮我吃掉。”
那一回,他其实根本没有吃饱,却依然觉得幸福。
许是那小蜜橘太甜了的缘故吗?
应该不是。
直接空口吃白糖,难道不比吃橘子来得更甜?
其实,不是的。
都不是的。
他那时之所以觉得幸福,更应当是因为那时想的事情太少。
他不必去想萧子窈的腿几时能好,也不必去想她的腿好了之后又该如何是好,毕竟,有些话全是她说的,他光是听听,就已经知足了。
“沈要,你是我爹爹挑给我的护卫,是我的狗,以后可是要伺候我一辈子的。我这人的确没几处能夸的,唯独脾气大,你若伺候不了,那就趁现在,早点儿走。”
他原来是喜欢旧时经年,因为不曾拥有,所以一切都止步于想象,那种根本没法儿担心失去却又肆意生长的肖想,远比同枕而眠异梦同床来得更加轻松。
他那时只用操心一件事。
便是肖想。
一条狗,是不会有那么多的想法与痛苦的。
可他现在,却是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