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有些鼻酸起来,便说:“呆子,我只是去清创,然后打破伤风疫苗,最多也只是缝缝针、暂时坐坐轮椅罢了,真的不严重。”
谁知,她正说罢了,公署医院便也到了,沈要于是跟下车去,一言不发的追在后面,有护士拦他一把,只道是手术室里不能进人,他便挣扎着、远远的望定她去,然后叫了一声。
“六小姐,不要再流血了。”
手术是小手术,萧子窈通身的伤口不过只有三寸深,唯独清创有些麻烦,腰际的那处倒还好说,膝窝的位置却要尽量避开韧带与筋脉,免得落下残疾。
沈要只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没力气站着,索性便蹲在手术室的门口,两只膝盖左右分得很开,两手就空荡荡的垂在中间,也有想过去抽烟,但是不可以,倘若六小姐闻到了烟味,之后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于是犹犹豫豫的扣上了自己的双手,两面五指合十,如许愿,最终压在额角。
“请菩萨保佑。”
“今天也有可能是我的生日。”
“我想拿我的生日愿望来换。”
“换萧子窈以后都平安顺遂。”
“我可以用命来换她。”
然,话音至此,他却微微一顿。
复又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张口道:“哪怕,代价是让她抛弃我,都可以。”
他的指尖终于滑落唇边。
手术室白门大开了。
一个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一见沈要狼狈至此,便立刻笑道:“沈军长,何必如此担心,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夫人进手术室也只是为了卫生,她甚至用不到全麻……”
沈要一瞬怔忪。
“没打麻药吗?”
“打了的,打了的,毕竟是要把刀子伸到肉里面去割,还要把损伤的、被污染了的肉割掉,自然是要打麻药的,只不过用的是局部麻醉,这样对神经有好处。”
“那……麻药过了之后呢?”
那医生有些为难:“这,自然是会疼上一阵子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个嘛,一般来说,都是忍一忍,再吃一些止痛药便是了。如果沈军长实在心疼夫人,那就在她疼的时候多陪陪她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要听罢,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子窈很快便被人推了出来。
她两腿尚且不能弯折,便只好躺在折叠床上,脸色不太好,却不至于不好到面色惨白的模样。
她与沈要两人之间,终究是她先开的口。
“呆子,你靠过来一点,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要立刻站起身来。
只不过,想是他蹲了太久的缘故,这会儿猛的起立,脑袋或两腿便都有些不适,直觉一个晕得厉害,另一个则是软得厉害,于是,不过两三步,他便顿在了原地,终又缓缓的跪倒在地,跪在她的床边。
那模样,要多卑微便有多卑微。
“六小姐,我在。”
萧子窈吃力的笑了笑。
“干嘛跪着?地上脏,还冷。”
沈要说:“这样离你比较近。”
“我又不会去哪里,你不用这样紧张兮兮的,快站起来。”
“就这样吧。”
他很是坚持,“就这样。这样说话,可以听得很清。”
萧子窈眉目如画。
那应当是颜色淡淡的山水画,黑白色的,浓黑的眉眼与白宣的脸,又很像黑白相片,一如既往的好看,偏偏沈要不太爱看。
不是不爱看她。
而是不爱看黑白色的她。
萧子窈说:“呆子,我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怕过侯耀祖,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沈要干巴巴的说:“因为你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他话里话外,都是明明白白的愧悔与埋怨。
谁知,只此一瞬,萧子窈却一字一句的纠正起他来。
“不是哦。”
“我不害怕,不是因为相信我自己。”
“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她终究还是盈盈一笑。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发了疯似的、不要命的跑来找我。”
“并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我。”
“这世上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人满心满眼的全是我了。”
什么呀。
沈要没由来的就两眼一热。
原来,她分明是,都知道的。
知道他的心急如焚,也知道他的痴心执妄。
果然,她终将成为他的报应。
那如同伤口一般的、始终阵痛不已的感情,不是别的,而是爱情。
原来还会有这种爱情。
鲜血横流,血肉模糊,骨头碎掉,眼睛落泪。
那是,整个人间都因为她而变成一道巨大伤口的爱情。
可他却甘之如饴。
“六小姐。”
沈要于是忽然唤道,“我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当然可以。
现在的他,几乎做什么都可以。
萧子窈自然是准的,他便顺势膝行而前,然后轻声问道:“你饿不饿?我去借医院的食堂,给你煮长寿面吃。”
萧子窈就笑他道:“哎呀,我差点忘记了,我们每天都也可以许生日愿望的——那一会儿我们要许些什么愿望好呢?”
谁知,她正说着,那厢,沈要却自顾自的、淡淡的摇了摇头,而后低低的说了一声:“今天不行。”
她便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的愿望用掉了。”
沈要说,“今天的愿望,已经被我给用掉了。”
他眉眼低垂。
那眼光好静好静,仿佛唯恐惊扰了她似的,所以不言不语,就此尘埃落定。
偏偏,是时,他发梢上却忽然滚落一滴不合时宜的雨珠,好巧不巧,正落在他的眼角
那是啪嗒一声的轻响,一下子砸得粉身碎骨,最终缓缓变成一滴眼泪,终于滑下他的脸去。
“你哭了?”
萧子窈顿时紧张的问道。
谁知,沈要却说:“没有。就只是觉得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