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沈要的人或许不多,然,想杀沈军长的人却非常之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的道理,萧子窈到底还是懂的。
更何况,沈要此人,本就不是个善茬。
他杀过许多人,好的坏的都有,小孩子也不曾放过,更屠过城,如犹如梁军麾下的一头鹰犬,爪牙锋利,终成大患。
不会有人愿意放过他的,共党不会,军统亦不会。
偏她早已一心一意的打算同他撞南墙去了,便不忍说破,才道:“又说胡话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呀?真是个呆子。”
她一边说着,眉梢既柔,眼波且清,是他一心肖想的模样。
——其实,不是的。
沈要于是暗暗想到。
无论哪一天,他其实都在被她杀死。
越是快乐,便越是不安。
她是他掏空心思的执念,唯恐大梦初醒,一切重归旧貌。
他不敢想。
却又忍不住的、一遍又一遍的去想,有关于那一把无端失了踪迹的黑布折伞,到底是被她借给了谁去。
他隐约猜到了些许,便试探着开了口,像拉锯,要与她博弈。
“大总统派了督军来岳安。这几天就到。”
萧子窈听罢,便微微一顿,眼光很快蓄起来,是正色。
“那接待的事宜你可有安排好了?招待都是小,安全才是大。城中布防森严否?现在入秋了,去年失修过的堤坝今年补强了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拧紧了眉头。
“沈要,你要记住,现在城里不只只有日本人,还有共党。你们虽然同他们是不对付的,但是,他们是同胞。”
她柔声细语,又因着自幼娇养的缘故,一旦张口说话,便多少带着点儿吴侬软语般的、清绝的南音,只不过,那话里却是又锋棱的,冷不丁的刺出来,如军刀出鞘,她到底还是萧训的女儿。
“沈要,无论以后这个天下是谁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
夜色低垂了。
沈要忽然说道:“不是我安排,是夏一杰安排。”
萧子窈顿时一怔。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居然不亲力亲为?难道就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他不敢。”
沈要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睛,已然隐隐的融进夜色里去了,确是冷的,却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六小姐,你不知道。”
“其实,比起你来,他比你——”
“更怕我死。”
是时,夜半,一十二点整。
冷风还未吹停,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军营之内,一扇田字格的玻璃窗子微微有些漏了风,冷倒不必多说,却唯独那声音格外的刺耳,如鬼哭,凄声厉色的钻进房里,摄得人脊背发寒。
夏一杰不由自主,猛的打了个寒噤。
一盏绿皮桌灯油油的亮着,照亮他灰败的脸,也照亮案前那一把工工整整的黑布折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