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说着,一面赤着脚跳下床去,那脚踝好薄,纤细如弓,又像蛇尾,一不小心便将那榻边的戏本扫落了,然后,书页翻飞,转瞬即止,犹如判完一场死刑。
可夏一杰却始终紧盯着那脚踝上的一枚齿痕,微微的嫩红色,很是下流。
他于是用力吞咽几下,却感觉喉咙更苦,连张口都变得艰难起来。
“沈要答应让我来看你。”
他说,“……子窈,我一直一直、都想再见见你。”
——不,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说的,都不对。
怎么能说这些呢?
你应当说,子窈,我来接你出去,这才对啊。
夏一杰有些恍惚的想到。
他于是惨淡的挽回道:“子窈,你是不是很想出去?”
萧子窈奇怪的望定他:“夏一杰,你以为你是谁?”
他兀自瞪大了双眼,简直以为也许是自己听错——但,不是的,那分明便是萧子窈一字一句亲口所说的,万万做不得假。
“你这样问我,难道是有本事能带我出去?”
“哪怕你真做到了,那你可有本事护住你的父母、不被沈要所牵连?”
“倘若这一点也不在你话下,那么,被你带走的我,又算你的什么?是你的人,还是你的物?”
他哑口无言了。
偏偏萧子窈却是一笑:“夏一杰,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岂能当作儿戏?”
夏一杰只觉得眼睛一下子热起来,于是慌乱的偏过脸去,忙想避开她笑盈盈的眼:“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有千万种不甘心。
早先前,夏一杰总想着,他这一生恐将一事无成。
他大约没有做文章的天赋,所以只在幼时考过几次好成绩,长大后便再没有了,赚钱也不会,不如花钱擅长,便更不消说去参军——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连坐汽车都嫌椅背太硬,又怎会吃得了当兵的苦头呢?
他也曾听人调笑过,既然生在了权贵之家,便不必太着急往肩上挑担子,反正,只要家长不死,旁人也不会将他看作是个大人。
他于是做惯了软骨头,半生都坦然做个废物,如今好不容易较一回真,便是为了她萧子窈一人尔。
她分明是他此生无限遥望之人。
可他到底还是半途而废了。
“不甘心又如何?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萧子窈微微踮脚,只管拂袖捧起他的脸来,“夏一杰,你听好了,除了梁家以外——不管是谁,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想你们好好的活着,我不能再害死身边的人了。”
霜月如刀,夜凉如雪。
夏一杰正想开口一应,然,身后门外、却骤然响起一声冷冷的低问。
“看够了没?”
然后,咔哒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好似伤口裂开一道窄缝,血肉模糊,黑漆漆的血肉、黑漆漆的模糊。
可夏一杰却清楚的看到,沈要木无表情的半张脸,就出现在那伤口的至暗至深之处。
那只鬼,又来了。
他惴惴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