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四溅,染上了钟离笙俊逸的眉目,少年这回露出的却不是欣喜之色,而是骤然看向那马车顶部——
果然,手握神弓的宛夫人,在长空下身子摇摇欲坠,脸上神情痛苦万般,显然毒性又发作了!
她此刻已连射四箭,口吐鲜血下,内力几乎耗尽,若是再射出第五箭,恐怕当真会撑不住了!
“娘,不要,不要再催动内力了,你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来越快的!”
钟离笙慌了,站在火圈内急声喊道,可马车顶部的那身白衣,仍然艰难地举起手中长弓,对准火圈内剩余的赤奴人,眸含凛冽杀意,只要他们一有动作,她便会立时射出下一箭!
就如同那一年,赤奴人大举进攻,战火燃了三个月,尸横遍地间,她也是带着自己的挽月神弓,偷偷乔装出了云城,在战场上暗中保护着她的孩子,钟离笙。
那时她身上的毒还没有如今这般入骨,哪怕连射数十箭也仍有连绵不绝的内力可以支撑住,但赤奴人来势汹汹,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她在暗处护卫着阿笙,没顾上自己,到底不小心中了敌方的陷阱。
没有任何援兵,她也不愿暴露身份,一切只能靠自己,九死一生间,她才艰难地脱困出来,在确认阿笙安然无虞后,方拖着重伤的身子回了青林苑。
后来阿笙背着闻晏如入了城,来到她的青林苑,她却连一面都不愿与他相见。
那身紫衣染满鲜血,坐在她的大殿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颤抖着对她道:“娘,你抱抱我,求求你了,抱抱我好吗?”
她坐在帘子后面,捂住胸口处的伤,一动未动。
于是那个孩子终是彻底崩溃,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那样悲恸绝望,如利刃刺在她心头,令她也痛得无法呼吸,在帘后模糊了双眼。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为什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她心痛如绞,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出去。
身上的重伤与奇毒一并袭来,隔着一道帘子,那个痛哭的孩子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多好。
她不需要他知晓与明白,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好,她苦苦支撑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他了。
母子连心,她怀胎十月将他生下,即便带着万般不甘与怨恨,可他也终究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哪怕拼尽她的性命,耗干她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她也会护他周全。
“娘给的糖真好吃,阿笙想吃一辈子,好不好?”
幼时也曾搂他在怀中,给他吃过世上最香甜的花蜜糖,为他哼唱过家乡的歌谣,短暂的温存间,身上的毒却一次次发作,锥心刺骨的疼痛阵阵袭来。
她越爱他,毒就会越深入骨髓,发作得越来越厉害。
世间七情六欲,于她而言,皆是致命毒药。
可哪个母亲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他一心想为她解毒,可正是因为有了他,她这毒才永远解不了,只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彻底夺去她的性命。
能多活一天,多在这世上看他几眼,也是好的,为此她只能久居青林苑,藏在帘子之后,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显露分毫对他的爱意。
不去听,不去想,死死将那份爱封存住。
骗自己,骗别人,骗过体内的蛊毒。
唯有这样,她才能多向老天爷借一些时光,多陪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些。
她希望他长成一个铁石心肠,绝情断爱,无坚不摧的大人。
可她的孩子竟那样像她,情深而执着,无论她对他如何冷若冰霜,如何残忍万分,他依然捧着一颗最炙热的赤子之心,像幼时那般,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地爱着她。
多么可悲,又多么讽刺啊,懵懂孩童嘴里说的“一辈子”,究竟能有多远呢?
这冷冰冰的世上,前方那条未知的路,他终究得一个人踏上。
没有花蜜糖,没有母亲的怀抱,没有脉脉温情,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上,他必须独自掌舵,乘风破浪,寻找自己的方向,带着他的船驶向远方。
但在这之前,她会替他保驾护航,哪怕燃尽自己的生命。
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着,火圈中央的那道紫色身影,仿佛同那年战场上归来,浑身是血的那个小小少年重叠起来。
不管是那一年,还是如今,她都会护住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宛夫人迎风而立,衣袂翩飞,缓缓拉开挽月神弓,目光灼灼,对准了火墙内的那些赤奴人。
钟离笙在蓝焰火圈中看着这一幕,心头狂跳间,早已泪流满面,嘶声喊道:“娘,住手,快住手!不要再射出下一箭了,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