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过去有两天吧,苏鲁面馆刚一开门,田果还没开始例行的消毒、深度清洁。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抬头斜眼一瞄,原来是姓孔的小白脸。
他的外衣纽扣别扭的上下错位,油汪汪的大分头,披散的像团乱麻。见田果清澈的两个眼睛,含笑在自己身上滴溜溜的转,急忙刹住奔跑的脚步,张口气喘的:田老板,不…应该喊你杜老板…我想起来了。擀面杖是木头的,墙是土类的,你把擀面杖靠在墙上,不就是木字靠在土字上。这就是杜,你姓杜?对吗?
说完他像个跑完万米的运动员,眼扒眼望的等她回答。田果乐的两个腮帮出现了不常见的红晕,戏谑的以大人对小孩子的口气:嗐好孩子,费心了。还是小朋友你聪明,我的确姓杜,全称是杜田果。人们见我爱笑,都喊我田果。不知道底细的,以为我姓田!倒也没大错,我母亲就姓田嘛。说完,挤眼欜鼻嘴角呈月牙形咯咯一笑,显出了女性的柔美。
对姓孔的,田果有种说不出的好感。这些在优越条件下,被父母优化培养的实验室产品,本质上单纯,心地善良。只是成天被包裹的风雨不透,经不住外部病毒的感染罢了。
虽然被调侃,姓孔的没有丝毫不快,就像是被谁使用了定身法,目瞪口呆的,半天没说出什么,只是喉结在急速的蹿动,像有好多话堵塞在那里,干急说不出来。
远亲不如四邻,四邻四邻,越走越亲。
也许是不打不相识,或者不是冤家不聚头。
再往后,四个人成了渝香面馆的常客。大名吗。田果没问,他们还是自己报了出来:孔庆新,本市双一流头牌大学的学士;李立中,澳大利亚归来的硕士;孟广革,加拿大的硕士;孙玉涛则是乌克兰留学归来的。四个人的共同点:都是独生子女,家里的小皇帝。
既然熟悉了,视若朋友,那就无话不谈。孔、李、孟、孙,见多识广。谈起过五关斩六将,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这时候,田果只有听得份,把她羡慕崇拜的呀,虽然还是带着笑,却是热泪盈眶。她暗暗向肚子里咽着苦水,心底想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呀。我要是有这样的家庭条件,何至于在底层的生活圈子里打拼?
四个人问起田果的经历,田果只是笑,就是不回答,和这些蜜罐里长大的宝贝相比,往事哪堪回首。他们是托在父母的手掌上长大的,一个人享尽了几个人的福。田果这个生在荒山野岭的小野果,可是弟兄姐妹几个人享一个人的福吆,天地之遥,怎么好相比?
看到田果满满的羡慕,崇拜的神情,哥们四个好有成就感,麻木的觉着自己是她眼中的天神。
一天四位小皇帝,又开始谈天论地。末了,见田果只是在忙活,很少搭言,没话找话说:田姐!你当年不坚持读书的?
他们不知道,昨晚活死人丈夫突发急症。田果忙活了半夜,正为医药费不足发愁。早上洗脸时,发现自己的两个眼窝乌青,面馆开门虽然脸上挂着笑,那笑可是十分的勉强。为给丈夫筹集治病的钱,她都快急疯了,哪有闲心听他们东拉西扯。
见田果笑笑还是不语,小皇帝们开始感叹:田姐,你这样聪明、睿智,要是到名校深造,博士后不成问题。就是评个院士,得个国际大奖,那也不是意外!对他们称呼自己姐,田果抿嘴一乐。论年龄,他们哪一个不比自己大?反而是老黄瓜刷绿漆,自以为的嫩丫丫。反正称呼就是为了人际交往方便,喊一声姐,又喊不老自己,田果心里想。
听到自己要是到名校深造的假设,田果脸色陡然一变,那可是自己曾经的梦想啊!
被捅了心肝肺,田果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笑,却明显的是无奈的悲戚。这是,四人从来没见到过的。他们认为,田姐是个微笑女神,脸上始终带着明媚灿烂的笑,现在怎么叹气这样沉重。
见四人惊异的看着自己,田果又是挤出一丝笑:一瓯一饭尚不可得,何敢奢求?
四人瞪大眼睛,互相望望,不解的:人生来是平等的,你可以追求啊。社会是平等的,机会向每一个奋斗的人招手!
田果摇了摇头:你们说的,理论上是成立的。要知道,你们在生活;我,只是在活着。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你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生活在贫困线上的人,活得多艰难?
田果停顿了一会,胸部起伏:人的第一需求是生存(钱、物资),人的第二需求是繁衍(异性),衡量人关系本质的是利益(生存、繁衍)。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势树前头万木春。时时事事处处无不充满竞争。前进慢就是在退,停止更是在急退,不进则退!
我也想去攀登最高峰,可我的起跑线在哪里?出生时的起跑线是一样的吗?竞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要把弱肉强食,适应者生存的丛林法则,用于人类社会的竞争,毕竟太血腥。从人类社会道德层面而言,从出生就不公平的竞争,尽管再加粉饰,也是充满兽性的。不是吗?
一个人的贫富贵贱,一半靠运气,一半靠自己。运气,是无法把控的。我的运气就是没有摊上你们那样的好父母!
听着田果连珠激愤的说出这番话,虽然她脸上还再笑,可那笑实在烧心。四个人都像噎口干炒面,说不出、道不出,干咽吐沫还没有。
田果又说了几句惊世骇俗的话:当一切行为都是以经济效益为中心,即围绕金钱转,那么很多看起来公平、正义的事,就酸腐的变了味。变得肮脏不堪,丧尽天良。医疗是这样,教育是这样。在资本没有约束,金钱至上,私有制泛滥,人欲横流,谈人生的公平竞争,就是皇帝的新衣。
四个人是讪讪的离开的,擎吃坐喝的贵家子,财产占有者的寄生虫,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怎样活着?
自从那天,田果心理发泄了以后。其他三人来苏鲁面馆的次数稀少了些,来了以后也大多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昏天黑地的做法。规规矩矩的吃饭,人少时就正儿八经的拉拉呱,田果已经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朋友。只是孔庆新这小子,和大家不同步,一个人悄悄的去苏鲁面馆的次数多了起来。他的眼睛和神情,憨子也能看出来,他是对田果动了情。至于是同情还是爱情?三个伙伴在猜测,不过弄不准。这个年代,互联网思维,年轻人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门不当户不对,惊世骇俗的事,发生的少吗?王子既然能娶灰姑娘,追求个性,表现自我的现代年轻人,只要想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田果是个聪明透顶的人,说的上是吃水晶长大的,连五脏六腑都晶莹剔透。唯有在个人感情这方面,有些迟钝。不是迟钝,是她的条件放在那里:已婚少妇,照看着植物人丈夫,自己土里挠食自己吃,一天没收入,就可能下一餐断了顿。孔庆新是天上的月亮,他自己撑死天算是野草从里的萤火虫,饿狗吃天的事,她是想也不敢想。
也是月下老人一线牵,高学历,富家子的孔庆新竟然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事情偏偏又叫田果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这天一大清早,不缺吃不缺喝,就是心情不顺畅的孔庆新,不知犯了哪根神经。天才冒明,溜溜达达的就出了门,漫无目的迈进邻近的公园。
独生子女父母的疼爱是一把双刃剑,它的另一面是溺爱,它纵容儿童天性中的慵懒与放纵。所谓“小皇帝”的称号即由此而来。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带点贬意的幽默称号被提出来后,不胫而走,几乎没有人反对。这一现象目前成了中国的一道独特人文景观。养成了一代表面高大上,实际连鞋带都不知怎样系的理论高手行动矮子。
孔庆新溜达进公园,公园里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到处都是晨练的人。锻炼的人群里,老年人多,女性多。可能是年轻的男性夜里床上太辛苦,或者白天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纠纠大丈夫很是罕见。
这公园,孔庆新以前也来过,那也是高考才结束,想着放松放松的意思。这次再来,让他很是吃惊。吃惊的不是人多,大中国何时人少过。而是公园里的宠物狗太多。金毛、秋田、贵宾、二哈,世界上各式各样的狗。在这小小的公园里都能找到。
狗主人争奇斗艳似的,尽量把自己的狗打扮的俏皮新颖高贵,似乎不这样做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贵。她们满足的让狗们,围着自己摇头摆尾,百般献媚。她们有时肉麻的喊着狗的千奇百怪的名字,连她们的丈夫,恐怕也没有享受过这样娇宠亲昵的称呼。有时她们把狗抱在怀里,令人恶心的嘴对嘴亲吻。竟然有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双手托着臀部,将一条大狗四腿分开的背在身上。远远的不细看,还让人以为是蒲松龄写的犬奸在拍实景电视剧。
这世界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一些人在为下一餐的着落发愁,而一些人则为如何消化过分的营养而发愁,更有一些人连自己的爹娘都没有孝敬过,却能带着狗坐上高级餐馆的席位。
这些人是炫富?是嗜痂的癖好?还是为弥补太多的当狗行为,如今要当狗主人来满足可怜自尊?
看不懂,实在看不懂。看到四处乱蹿欢实的狗们,孔庆新躲避着,再无游玩的心情,更别说锻炼了。从小他就对猫狗有心理上的抵触,如今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对这些携带螨虫的动物,仍有发自心底的恐惧。
孔庆新在乱蹿的狗丛里,好不容易捱到出了公园大门,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一只哈士奇大狗,一声不吭的向他扑来。都说咬人的狗不露牙,下口的恶犬不出声。尽管孔庆新身手敏捷,小腿还是被咬了一口。
一个拿着栓狗链子的胖女人,赶了过来。比脸还粗的脖子里,咕噜噜低声的咒骂着,一把掐住狗脖子,栓上链子拉着狗就想走。
孔庆新急忙叫道:别走,你的狗把我咬了。
胖女人两个三角眼一竖:怎么是我的狗咬的?
你看这都要出血了?
就是咬出肠子,也不一定是我的狗咬得,这附近狗多了去。
胖女人不是一般的蛮横
狗就是狗,谄媚的有时太无下限。见女主人在和人吵,狗仗人势,要在主人面前逞能,蹿起来又要扑向孔庆新。
孔庆新吓得连连倒退:你看!你看!又要咬!
要咬,不代表已经咬。谁能证明你的腿是我的狗咬得?胖女人强词夺理的说。
附近围观的人很多,见问谁能证明?没有一个人出声,而且胖女人看向谁,谁就缩下头后退一步。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非因为强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没有什么好处,谁愿为他人火中取栗?
正在胖女人得意洋洋,边大摇大摆的牵着狗准备准备离开,边骂骂咧咧的:小赤佬!穷疯了,想在老娘这里弄几个花花。阿拉钱有的是,就是不给你这个小瘪三。
狗咬人一口,人虽然不能去咬狗,但狗主人担责是天经地义的事。偏偏,胖女人不讲理,事情到底如何解决?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