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三菜一汤还是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保姆无奈可惜地叹气一声。
但是看见那明显被吃了好几块的果盘，保姆像是发现了意外之喜，她略有些激动地说：“那我待会儿再给裴少爷切点哈密瓜来。”
裴屿深眼神瞥向那盘水果，短暂地停留了一秒，没有作任何解释。
保姆从房间里走出的时候，正碰上霍老爷子途经上楼。
望着门缝里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清瘦孱弱的背影，霍老爷子拄着拐杖停住脚步，鹰隼般威严的眼睛里划过莫名的情绪。
他倒能明白这小子为何执着于死亡。
是个骄傲的孩子，不想过残废的生活罢了。
已逝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霍老爷子的脑海里。
而易婉当时断腿后是怎么想的呢？
一定是恨死他了吧。
怀着对舞蹈的至高热爱，对他的憎恨活了下来，而这厌恶延伸到了他们年幼的孩子身上……
但当时他一心扑在壮大霍氏企业，不愿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感情琐事，而再等他回过头来想补救，一切都晚了。
霍老爷子胸口闷得慌，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后缓慢地走上楼，只是那背影恍若一瞬间佝偻了不少。
在芝芝姐姐的帮助下，终于做好小白花标本的朝朝，兴奋地跑到楼下想要拉人分享她的又一杰作，结果怎么也找不到爷爷。
后来问了宋婶才知道，霍老爷子心情不好，此时正待在书房里。
朝朝忧虑地歪头：“怎么就忽然心情不好啦？”
宋婶表情也很无奈：“婆婆也不清楚呢。”
她出了个主意：“或许朝朝可以去安慰安慰爷爷，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团子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啦！朝朝一定会让爷爷开心起来的！”
某团子表面很坚定，实际上背地里悄悄问系统：“小七，怎么样才可以让爷爷开心呀？”
系统：“要不朝朝你在他面前跳支舞唱支歌开个花？”
“那这样爷爷就会高兴吗？”
小团子疑惑。
“其他人说不准，但是朝朝你肯定可以的！”系统信誓旦旦，崽崽出手，使命必达！
以防万一，朝朝还是揣着一包糖果走到书房门前。
她敲一敲，“爷爷～”
没人应。
再敲。
还是没人。
朝朝犹豫了三秒，费力地推开书房格外阔气的门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霍老爷子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屋内回荡着轻快鬼畜的音乐。
老爷子把茶盏搁在案几上，嘴里嘀咕着：“这个不错，投一个……”
踩着欢快的音符一点点靠近，朝朝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就要像慢羊羊头上的小草一样，一个个问号从头顶上冒出来。
爷爷这看起来……也不是很难过的样子啊……难道她准备的歌舞表演要落汤了？……
系统也不由地跟着困惑，好奇心促使下它开启全景视角一看。
“……”系统看傻了，随后——
“啊啊啊朝朝别看，前方是恶评啊！”
但它的阻止为时已晚，此时小团子已然走到了沙发边。
然后就看见本该在书房eo的霍老爷子，笑吟吟目不转睛地看着平板里的视频。
标题：《鬼知道朝朝这声“嗷”我听了多少遍，每次看每次笑死哈哈哈》
朝朝不认识字，但她认得屏幕上自己每一幕痛彻心扉大哭的脸，包括鸡屎沾到帽子上的时候。
小团子呆住了，怀里的糖果哐当掉在了地上。
系统都忍不住落泪了。
呜呜呜崽崽真惨，还没长大呢黑历史都是高清的！还被一帧帧地做成了表情包！
霍老爷子听到有东西掉到地上，暂停回头一看，然后就看见——
小团子悲伤地张开嘴巴，杏眸泪水汪汪，颤抖的婴儿肥，眼看即将放声大哭。
霍老爷子第一反应错愕：……嗯？怎么从屏幕里跑出来了？
霍老爷子第二反应仔细端详：还真是type—c啊……
朝朝泪水溃堤：“呜哇——”
爷爷怎么能这样子……她都要哭了还不来哄她呜呜呜……
霍老爷子第三反应惊慌：“！！！”
书房里一阵兵慌马乱。
3d哭声立体环绕音效。
本来要被哄的老爷子着急忙慌地哄着小团子开心。
最终算是哄好了，以老爷子献上高歌一曲作为代价。
台上霍老爷子纵情歌唱，台下朝朝热情捧场，围观系统呆滞封闭听觉。
它决定了。
今晚就向时空管理局申报工伤呜呜！
……
相比外面的热闹欢腾，客房里始终岑寂无聊。
就像是在四四方方的没有出口的盒子里，了无生趣地看着窗外的一幕幕世俗哑剧。
保姆之后又端来一盘新切的水果。
但是这回没有人再动。
从卫生间出来，轮椅静静伫立在书桌前，裴屿深看着那颗外观普通常见的玉黍螺，沉默出神。
“嘎吱……咔嚓……”
桌板下的储物柜里传来轻微细弱的异动。
像是某种小动物在用刚长出来的爪子抓挠着门板。
细小的声音惊扰了出神的少年，他眉心冷冷一蹙，寡淡的黑瞳俯视着那片柜门。
老鼠是不可能的。
霍家能藏进柜子里的、并且敢溜进房间的，就只有一个。
是生气了想要报复？
还是因为屡屡未能遂愿，终于不屑亲近他这个残废了？
裴屿深不惮恶意揣度地藏在柜子的人的想法，锋利的唇角罕见地勾起一点点弧度，满满的嘲弄之意。
这回是想怎么捉弄他？
是想突然冲出来扮鬼脸惊吓，还是抓了一只虫子放进他的衣服里，看他挣扎恐惧的丑态？
还是想像那些人一样……
捆缚他的轮椅让他枯坐到天黑，在笔袋里放死掉了的蟑螂，“不小心”将滚烫的热水倒在大腿上，还是假意亲近只为偷拍他上厕所的窘态……
少年低垂着鸦睫，压在黯淡的黑色瞳孔上如同沉沉的乌云，恶意的猜测一点点膨胀脱轨，颤抖的嘴唇间吐吸灼热的气息。
空洞平静的眼底暗色翻涌，像癔症突发但求助无门的病人。